暮春时节,冀都风景正盛。清河畔上有一楼,名曰:夙苑。此楼横跨清河,凿河底三尺而建,这里常集簪缨世族、宦官世家、商贾名门。
名为茶楼,供人赏景品茗,把玩诗词歌赋,实则一座风花雪月场所,内有艺女十八人,其中魁首红鸢以精通琴棋书画诗乐而美名在外,号称清河第一佳人。
虽为花魁,红鸢却每日只出一曲,不陪酒、不迎客,向来只是卖艺不卖身。
是日,夙苑楼人潮翻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不绝于耳。凤苑楼上下共六层,设三十六雅间,一楼中厅精巧设计,取河水为池,名为四方雅溪。中央以红毯铺开,歌舞锦乐,便在此表演。
乐舞声声,翩若惊鸿,七名艺女,分别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之彩,舞动身姿,恍若七仙女临凡,令人如痴如醉,引来阵阵掌声。
一舞罢,众人忽然呼唤起来:“红鸢!红鸢!红鸢!”
只见顶楼珠帘垂落,忽见空中伸出一长梯。随后,细小的铃铛响起,空中飘来一阵馨香,沁人心脾。
全场屏气凝神。
长梯之上,一女子正脚步盈盈走出。她怀抱瑶琴,步步生莲,青萝纱裙之下是那纤长曼妙的身姿。她睥睨众人,行至四方溪央,将瑶琴轻放。
玉手芊芊拨弦音,玉水流觞,曲声萧萧。
众人被她琴音所迷,更为她容貌倾倒。她那眉心间瑶花初绽,唇如红霞,薄如花瓣。
曲毕,红鸢起身行礼,冷眸似水。据说,自红鸢来到夙苑楼,还无人见过她展开笑颜,这座冰山美人会为谁融化,不得而知。
她彬彬有礼,正欲告退,众人却意犹未尽。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一名醉酒之徒正欲生事,众人投去异样目光。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只能听一曲,开什么玩笑。”
这俨然就是外来人,不懂夙苑楼的规矩,更加不了解红鸢为何人。她不予理睬,只是飘然转身。
“红鸢姑娘别走啊,需要多少银子本公子都可以给,只要你再弹一曲,一曲就好。”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打银票,向她炫耀。
众人嗤之以鼻,能来夙苑楼的非富即贵,谁又在乎他那点钱两。
红鸢停住脚步,那公子以为她心动答应,顿时雀跃起来。熟知她拂袖一拨,那人仿佛受到无形的攻击,便像浮萍一般轻盈,跌落溪池。他狼狈地起身,酒意也清醒了半分,再抬眼,红鸢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再闹事,滚出夙苑楼。”
夙苑楼四大护卫,均是佩剑在手,据说是老板贺昔重金请来的江湖人士,专为保护红鸢所设。
谁也不敢在夙鸢楼闹事,更加不敢冒犯红鸢,或说不忍破坏她那绝尘的美好。若是无人得之,大家都愿意远观,但整个冀都谁不想对她一亲芳泽。
红鸢回至紫云阁,将琴轻放,行至温池,宽衣解带。紫云阁是她的独立厢房,平日除她只有近婢木槿可进,但也极少让木槿伺候左右,每日清茶淡饭从内阁传入房间。这也是她立下的规矩,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她闺房半步,尤其那些客人。
温池之水轻烟环绕,红鸢褪去衣物,无半点遮挡。她脚触池水,脚尖细小的铃铛,发出叮叮声响,不多时,她便仰躺在温水中,一解疲疺。
紫云阁外,纸醉金迷,闺房内,红鸢静如处子。她出尘淡雅,素面冷颜,徜徉在温池中,享受独处。
忽然,温池翻涌,池中出现异常。只见,温池另一边,一人从水中翻腾而出,像是憋足了一口气,全身湿漉漉,大口喘着气。
红鸢忙从水中跃身而起,轻点足尖,迅速移至屏风后,抽过长衫,裹住身体。
“何人来此?”声音冷若冰霜,仿佛能将周围凝结成冰。
“我……”那人刚想开口,却被红鸢容貌惊住,那双灵动有神的双眼似是将她看穿。
这等冒犯和失礼,红鸢怎能忍受。她当即出掌攻击,那人却是敏捷闪躲。她又翩然转身,一招蜻蜓点水直击而去,却被他稳稳握住手腕。
“姑娘息怒,我非浪子。”他凝望红鸢的双眸闪着似有似无的光芒,红鸢却趁其不备,另一手出掌,直击胸膛,却感到一阵柔软。
“女人?”
她尴尬地抽回手,那人嘴角含血,顷刻间青色的长袍被鲜血浸染。
那一掌,正打在她锁骨下的剑伤之处。再仔细看她身形,原本遮掩女人身材的外袍因为入水而贴身,那挺立的双峰若隐若现,十分魅惑。
忽然窗外气流异样,练武之人天生的敏锐性,让两人都心生警惕。红鸢掌中带风,将烛火熄灭,闺房中顿时陷入安静,除了那人因伤口发出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就只闻得窗外夜风低吟。
紫云阁临河,海棠形幕窗外,是月影风荷,河水漾起波澜。
那些脚踏乾坤,点水漂浮的轻功,一听便是高手。须臾,窗外异常的寻觅声消失不见,紫云阁又恢复平静。
“多谢姑娘。”那人气
若游丝,却又呵气如兰,红鸢能够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温度,微凉中却带着温暖。
“咚咚”,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红鸢姑娘,您没事吧?”
原来是夙苑楼的护卫莫风,眼见她房内灯火忽然熄灭,与平日不同,放心不下。
“没事,今晚勿再来。”
“是,小的遵命。”
红鸢的冷然,足以将人冷却。那倾世绝尘的容貌总是布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再看那人,显然已是重伤在身,身体无法支撑,定是泡在水里忍受了极大的痛楚,加上刚刚红鸢那不偏不倚的一掌,加剧了她伤口的恶化。
“你……还好?”
“多谢姑娘手下留情,尚能活命。”她眯起双眼,明明已经疼痛不堪,却还故作轻松。
红鸢不予回答,将自己衣服扣好,从箱阁中取出药箱,伸手便想去解她衣服。她本能的后退,一脸威严地望着红鸢,竟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敬意。
“姑娘难道想自己身体日后留下疤痕?”她神情虽冷,语气却是柔和了几分。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身体充满疮痍,红鸢这样说,确实打动了她。
那人望着红鸢,如此美貌之人,让她心中荡起涟漪,她也渐渐卸下防备,接受红鸢为她包扎伤口。
她面色已有丝丝苍白,扒开外衣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媃胰之上,经过温池水浸泡,已是皮开肉绽。
“忍着点。”红鸢冷静自如,将金疮药撒在伤口之上,只听得那人闷哼一声,硬生生忍住了这钻心之痛。
红鸢以纱布将她伤口围裹,咫尺之间,只闻得红鸢身上淡淡的香气,清雅醉人。
那人望着红鸢有刹那的失神,忘记了疼痛,她仿佛明白了男人们为何竞相来此,一睹其芳容。
那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反而让她心生涟漪。
包扎完毕,红鸢收起药箱,淡淡而言,“你该走了。”
“姑娘能否再帮我找一身男装来?”她呼气微重,胸口此起彼伏,能够感觉她的虚弱和疼痛。
白皙的皮肤上渗透着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她双唇干涸,面色无光,那双幽深的双眼却依然明亮。
红鸢没有多言,当即从自己衣柜里拿出一套白色便衣男装,丢给她。
那人忍着疼痛,行动极其不便,动一辙便疼全身。她艰难地将湿透的外衫褪去,红鸢撇了她一眼,“你不脱光,如何换衣?”
语必,又拿出一套内衣,帮她换上。黑夜弥漫,点点烛火,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暧昧气氛。红鸢帮她褪去衣物,她身材匀称,双亭饱满,微微垂落的发丝遮住眼睑。她腮边扬起绯红,“我自己来。”
但她微微抬手,却是疼痛难当。
红鸢不语,拿过衣衫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地助她穿好。
“多谢。”她心里涌起阵阵暖意,虽一直习惯性被人伺候,却从未感觉如此欢愉。
她将白衫整齐穿好,发髻重新梳理,却是俊美不凡,气质高贵。在冀都这么久,红鸢从未见过容貌如此出众的女子。
“药也敷了,衣服也穿了,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红鸢终于开口。
“姑娘外冷,心却热,大恩必报。”她挂起明亮的笑容,明媚皓齿,令人舒心。
她走至窗边,望着红鸢嘴角轻扬,悠然而去。
三更近天明,夙苑楼渐渐平静,烂醉如泥的宾客均被妥善安置,一享奢靡的权贵也相继离开。四名护卫、十八名艺女分别回至各自房间,打开机关暗阁,向地下走去,夙苑楼只留下几名放风的暗哨。
夙苑楼三进门庭,豪华气派。但无人知晓,地下十尺,还有一座暗阁。内藏武器、夜行衣,以及大量金银财宝。
所有人集结完毕,左右两排按序站立。不多时,一袭红衫长袍女人出现,端坐在琉璃主座之上,冷艳绝伦,气场逼人。
“参见楼主!”众人作揖。
红鸢美眸微启,素手轻扬,“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