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的,早当家。
至于帝王家的,也一样。
我小时候,可是有人哄的呢。
父母……
替我操了十几年的心,好不容易清闲了几载,等着女儿的婚礼。
但世事难料,两次准备,第一次变成了参加女婿的丧礼。
第二次,gān脆是自家女儿的了。
父母向来都待芒如亲子。家族历史关系,他们并不看好和军政沾边的职业,甚至可以说有些排斥,哪怕芒供职的基地是国际性中立的科研机构。喜欢芒,对芒好,不过因为他是芒,是我的芒。
两番白发送黑发,他们已经花甲……
从小到大,没见过父亲掉眼泪。可当年,我却看到了。
因为那一张黑白照片,也是他女儿幸福夭折的定格。
这次,我不知道,父亲是否还能有余力劝解母亲。
幸而,家里不止我一个孩子。
母亲是独生子女,关于家庭的理想当头一条就是要生个排球队。他们结婚时国内那个学历和准生证挂钩的政策又尚未出台。父亲拗不过母亲,本着心红不怕影子歪的jīng神,两个都拿了新西兰籍。
所以我有姐姐,还有两个弟弟。
小弟的出生略有些意外,没有按计划进行,当时三弟还叼了奶嘴。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之中,父亲偷偷溜去了医院结扎。母亲想想一家人能凑一队排球,也勉qiáng能够算做达成计划,于是判决父亲那一回先斩后奏实属罕有,可以原谅,下不为例。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此注定小弟永远当不成哥哥。
垂下眼睑盖住神色,心里酸酸,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呜……”
我微愕,看向坐在地上抹眼泪的小男孩。
不料我这一看,他哭得更厉害了。
摸摸自己的右脸和额头,是因为这些吗?
……
“客官,呵,这个……”摊主慌慌丢下手里活计跑过来,“小东西不懂事……”
“去去去!”茶摊里歇了几个衣着不一般的,其中一个伺候的下人作势赶那小孩,“一边嚎去。”
摊主往那边看了看,脸上紧了紧,却还在陪着笑。响动惊到了里头,裹着头巾忙碌的妇人急急忙忙出来,忙不迭给那几个客人赔不是,抱了小孩进去。
“是我唬到他了。”朝摊主比划了个掩面的手势,致歉,“这张面皮的确吓人,我自己都不敢照水。”
“怎么会,客官一看就是,就是……”摊主哑了口。
他和我其实应该差不多年纪,但他脸膛黑黝黝,已经见了皱纹,常偻背弯腰地gān活,又少不了朝人赔赔不是的缘故,有些窝胸。
我粗衣打扮,小半年劈柴的行当,没疤的右脸虽晒黑了,却嫌嫩了几分。手上的茧子也没有到伸不直手指的老度,一看就知道是被赶出来的男宠。
男宠在这世道里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穷人家迫于生计的无奈罢了。
争风吃醋,内院妻妾的斗法里,最容易吃亏的往往是没背景没依仗没子嗣,而被推上风头làng尖的卖身人。
我的疤显然是为尖锐的外物所伤,并不是病后的遗留。所以老实巴jiāo的摊主对着我踟躇,不知该说什么。
“我晓得,你忙你的,茶已经煮开了。”
摊主回头望了下炉子,搔搔头讷讷,躬了躬身,跑过去了。
“知道吓人还出来晃。”刚才那下人自言自语扔出来一句。
一个主人家自顾自喝茶。两个家仆守在后头,放肆的那个就在其中。还有个年纪稍大些的管事,侧身坐在下首。
我自然不会有任何反应。
刚巧另一边有三个书生带了僮子新坐下来歇脚,聊着聊着,免不了指点到时事上去。
“如今天下,五雄十一国……”
那桌主人似乎有心听他们言语,冷眼冷语的那个下人察言观色,收敛了候在一边。
穆炎拎了包裹,起身。
我看看桌上,他盘里碗里空溜溜的,不像我,好喝歹喝还是剩了小半碗茶底。
“结个帐。”
“一共二十七文铜板。”
从腰间放散碎的钱袋里数出铜板放到桌上,“放这了,收好。”
“好勒——客官慢走!”摊主抱着什么东西,从饼子炉后探出个脑袋,冲我笑了笑,招呼了一声,回头添完了柴,这才出来收了铜钱。
那笑容里,倒有几分真心在。
因为都是一般的命吗?
我回了个笑,冲他点点头作别,跟上穆炎。
就这么一耽搁,他居然已经走出三四十米。==||
……
“去年底,东平新得了大小两柯,共计一十三座城池……”
“小柯jīng锐尽折,大柯焚城数座……”
“其势如虎……”
“数万民众背井离乡,涌入梁内,苟求生机……”
……
战乱乍起,百姓流离……
“喂,穆炎,等等我!”
天下大事……
关我屁事!
七
接下来的行程离开了官道,拐上了山路,渐渐往人烟稀少处去。
这般到暮色初降时,我实在走不动了。快速步行六个来时辰,折合十一个小时多,对这具身体而言,已是极限。
小腿灌铅,大腿打颤,穆炎在前面,却还是早上出发时那个步速。亏他重伤未愈,居然能如此轻松!
两个馒头,和四个馒头,果然是有区别的。
低头小心着脚下的高低,一边开始郑重考虑要不要求求穆炎,是否有可能达到目的,怎么开口才比较合适有效……
“……”一头撞到了墙上。
好硬!
捂着额头抬眼,正对上穆炎珠石般无情无绪的眸子。
山风真冷啊……
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却见他往旁边一指,下一刻一个重物砸到我怀里,他原地伫立,稍稍侧头听了听什么,朝另一边去了。
呜……终于可以歇脚了。
那重物其实不过一个包裹,里头两件破衣,一斤饼子。只是我一路赶来又累又疲,兼被夏天的日头晒得水盐失衡,有些虚脱了。一接之下,居然扑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
丢脸。
拖着包裹一步三挪地移到指定地点。
罢了,反正没人看到。
穆炎?
……不算。
穆炎指的地方,是一片比较平坦的草滩,在几颗松树枫树之间。这块地方几乎都被一种匍匐根的野草占据,它们明显占了优势,灌木和矮竹之类长得稀稀拉拉。
喘过口气,我才草草清理出一小块地方,穆炎就回来了。
居然拎了只灰兔,抱了一大堆柴火。
……
野外生存能力的确非同凡响。
火被很麻利地生起来。
我挪到上风口。
穆炎递过来一截竹筒。
的确是渴了,所以我咕嘟咕嘟喝到一半才想到,问他,“附近有水?”
没有答话,指了个方向。
解开包裹拿了换洗的,我起身朝那边去。
还没走几步。
“咚!”
脑袋上被一个东西砸到。
掉松塔了吗?
我揉着后脑勺皱眉,抬头往上看看,又低头瞧瞧。
却见脚边落了个小囊。
是辟邪丹。
不由回头,朝穆炎笑笑致谢。
的确是我心急疏忽了,草长水深,都免不了有长虫之类的毒物。
沿着他踏过的路径走到溪旁,脱了衣服,搓拧了把摊晾到草木上,洗澡。
没有皂角之类,好歹水是活水,多冲了会。
拿衣服擦了头发身子,再漂洗一下晾回去,穿上换洗的。
撕了根布条扎了个低低的马尾,发簪实在不好用。
下面才是正题。
解下草鞋。
刚才下水没有脱,因为脱了就下不了了。
脚底没有老茧,一路走来磨起的水泡惨不忍睹,早就破了。
拣了根木头,就近掘了些白茅根,洗gān净了,放在口中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