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儿,你爹听说峭笛那孩子学富五车,最爱读书,所以买了好几百本回来,下人们不大识字,你去书房帮著分类摆到书架上去。」
苏五少爷慢悠悠地转过身,有气无力地道:「娘,如果穆峭笛真的学富五车,咱爹买的书人家肯看吗?」
苏夫人忍了笑道:「不许这样说你爹,快去!」
苏煌耸了耸肩,很没jīng神地晃到书房,推门瞧瞧那一堆书山,先叹一口气。
几百本书,花了苏煌两个时辰才摆完,倒不是他手脚笨摆得慢,实在是因为这个老爹……唉……自己不认识几个字就不要去乱买书嘛,什么《chūn香野史》,什么《翔龙十八式》,什么《采花记》、《龙阳欢》都夹在里面买回来了,哪里像是一个世伯买给世侄看的书?还嫌苏煌穿件漂亮衣服丢人?哼,他就算穿的像只孔雀恐怕也没这个丢人啊,害得他不得不一本一本认真仔细看书名,稍有嫌疑的就翻开来检查内容,清理了半天才把书架收拾好,违禁的书统统搬回自己房里藏著,将来闲著没事看看也不错。
好容易完成了娘分配的任务,正准备回房偷个闲,父亲大人已经下朝回家,一看他那个兴奋劲儿,苏煌就知道自己今天是甭想补眠了。
乱哄哄闹了一天,穆家人终于在huáng昏时迈进了苏府的大门。
人没来之前,老爹爹絮絮叨叨说个没够,如今见到了人,反而只是紧紧抱在一起,打量著彼此的皱纹与白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夫人与穆夫人也是执手相看泪眼,感慨万千,竟唏嘘起来。孩子们在一边想劝又觉得不知该劝些什么才好,只好无语侍立。
令人感动的老友会面就这样无声地持续了很久,久到苏煌觉得自己已经冻僵了,苏老爷子才想起来要请人家进屋。
到了暖洋洋的大厅,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取下长毛斗篷与挡雪的竹笠,暖和一下手脚。跟在穆夫人身后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健美少女,想来应是穆家的小姐,她只是微微仰起雪玉般的下颔,将润湿的额发向后一拨,顿时满室光华,艳光四she。苏煌偷眼一扫,自家三哥四哥已经全都红了脸。
长辈在上首落坐,苏沛忙不迭地就叫儿子们来见礼。苏煌跟在四个高大的哥哥旁边,几乎没人注意他。
「儿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们真是老了。」穆东风是位风度极佳的老人,jīng神矍烁,气质也比苏沛更儒雅一些。他握著老友的手,转头叫女儿若姿上前见礼
穆若姿迈步而出,盈盈拜倒,行动举止一派闺秀风范,一直想要个女儿的苏夫人喜欢得一把攥住便舍不得放手,上上下下看个没够。
「怎么不见峭笛?」苏沛问道。
「在城外路边见到好几具饿殍,可怜bào尸在风雪之中,所以吩咐笛儿留下掩埋了他们,随后再赶来。」穆东风叹了一口气,摇著头道,「如今的时局,真是让人心灰意冷啊,本以为京城的情况会好些,谁知也是这般凄惨。」
苏沛愤愤地道:「京城又怎样?不要说临近的郊县,就是城里,也常有饿死人的事。那只老鱼贼,只知道夺权敛财,全然不顾百姓死活、社稷危急。胡人明明已占据了我半壁河山,我们这些老军人却还是只能gān坐在这里!前日赵大人上书主战,当场就被老鱼贼拿下了大狱。」
穆东风吃了一惊,「啊?这个天气下狱可不是玩笑的!赵大人是文人,如何抵受得住?」
苏沛正要继续说,家仆来报穆公子到,便停了下来。
觉得无聊的苏煌趁机打了个呵欠,揉揉发涩的眼睛。
在厅口脱去带帽兜的斗篷,穆峭笛快步上前行礼,声音清朗地道:「小侄参见苏伯伯、苏伯母!」
苏沛赶紧伸手扶起,见这孩子神韵内敛,眉目英挺,眸中波光莹然,身躯修长柔韧,不由赞道:「老弟有福啊,我全部四个儿子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这一个啊。」
苏煌愤怒地瞪著老爹。全部四个儿子?老头子你什么意思?难道我是隔壁家的,可以忽略不计?
「笛儿,路上的尸首都处理完了?」穆东风问道。
「父亲放心,都掩埋好了。」
穆东风点了点头,示意儿子坐下来歇息,苏家兄弟忙起身让座,穆峭笛一番谦让,最后坐到了苏煌的身旁。
「笛儿看起来如此威武,莫非也是跟兄弟你入了军职?」苏沛问道。
穆东风叹气摇首,道:「如今国力废驰,入军职又有何益?笛儿喜欢在外游历,我也不太拘管他。」
「可不是,一年到头,我这做娘的也难得见他几次面,」穆夫人忍不住抱怨道,「只盼将来娶进一个好媳妇,能安安他的心才好。」
对于这个话题,苏夫人当然立即来了兴趣:「笛儿还未娶亲么?」
「他总是推托,还没有遇上合适的。」
「唉,可惜我家没有女儿,不过这京城之中多的是大家闺秀,多留意一下,总能找到……」
话刚说到一半,大厅外突然响起呼叱之声,喧喧闹闹,很快就来到厅前。众人惊诧地转头看时,竟是一个模样娇美的妙龄少女,穿一身大红描金紧身袄儿,髻边斜插一支金凤钗,大摇大摆迈进门来,满身的贵气bī人。后面跟著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把苏家前来拦阻的家院推倒在台阶下。
两位老将军同时吃了一惊,忙迎上前去见礼:「参见安福公主。」
安福公主哼了一声以做回应,眼光在厅中一扫,落到了穆若姿身上,厉声问道:「你就是苏煌吗?」
此言一出,其他人暂且不提,先就把正朦朦欲睡的苏五少爷吓了个趔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
穆若姿微微皱了皱眉,但仍是音调平和地答道:「民女名叫穆若姿,公主殿下怕是认错人了。」
安福公主怒气冲冲道:「那苏煌在哪里?叫她出来!」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苏煌一面想著自己何时得罪这个出了名的刁蛮公主,一面硬著头皮站了出来:「我……我就是苏煌……」
安福公主大吃一惊,瞪著他看了半晌,眼珠才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满面的怒气慢慢化成一抹了然的笑容,一双秋波瞟向穆峭笛,娇笑道:「你果然是骗我玩的,说什么自己心有所属,不能再接受我的感情,还说什么南衙将军府的苏煌就是你的心上人,害我居然当真了……」
听她这样一说,众人不由地都将目光投向穆峭笛,后者只好苦笑著踏前一步,一脸头痛的表情道:「在下并不敢欺骗公主,虽然公主天家贵女,容色倾城,无奈相见已晚,在下心中除了他以外再也容不下旁人,实在是不敢委屈公主,只得谢绝厚爱了。」
安福公主哼了一声,把嘴一撇,「事到如今你还嘴硬,以为我是瞎子吗?这个苏煌……就是你说的苏煌吗?」
穆峭笛轻叹一声:「南衙将军府只得一个苏煌,峭笛怎敢信口开河?」
「你疯了?!他明明是个男人嘛!」
穆峭笛目光幽幽,深深地凝望著苏煌,喃喃道:「明知是男人,却还是忍不住动了心……公主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当能了解个中苦楚……」
苏煌只觉得背心一阵发凉,jī皮疙瘩一堆堆地冒了出来。
安福公主后退一步,再次看了苏煌一眼,脸色渐渐有些发白,但尖锐的语调依然qiáng硬:「你以为随随便便抓个人……还……还是个男人……就想打发走我吗?我不信!我知道你其实还是喜欢我的,你只是害怕我是公主,将来会仗势欺压你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的……包括你爹娘,我都会善待他们……」
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哽住,紧接著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因为穆峭笛不言不语,冷不防一伸手圈住苏煌的腰朝自己怀里一带,紧接著便将自己的唇压了下去,来了个热烈的吻。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人人都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