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吾儿,母后遵从你父皇的决定,为你举行血祭。』
「母后……」你为何不替自己的生存反抗?
『哥哥,你可要把我的血吸乾净,一滴都不能剩哦。』
「皇妹……」你为何愿意放弃甜美的生命?
『太子,能为您献出为臣的血,是为臣此生最大的荣耀。』
「皇叔……」
『太子,请答应举行血祭!』
「大家……」
为何为何为何?不畏日光又如何?最终能行走於日光之下的只剩他一人,又有何意义?
那一天,他转过身背对他们,閤上眼,落下一生中的最後一滴眼泪。
当他再次转身面对他们时,他成为一只贪婪的血蛭,饮乾了父亲的血,母亲的血,还有妹妹以及数不清有多少族人的血。
他感觉到族人的鲜血在体内不断翻腾,膨胀、膨胀、膨胀,直到双眼满溢出二道血河,他如发狂野shòu冲向闍城高塔,在晨曦中痛苦咆哮,让穿透黎明的阳光灼烧他的身体,在鲜血与火焰中死亡,然後重生。
那场成就他不畏日光的身体与力量的血祭,成为无法抹灭的恶梦,父亲、母亲、妹妹、族人……
他们带著笑容,心甘情愿地成为血祭供品,一个个在他的利牙下化为一具具乾涸的尸骸。
除了将父亲依宗礼安置王者之墓之外,他将为他牺牲的族人尸骸一个一个地,亲手抱上高塔,让他们在艳阳曝晒下化为尘土,随风灰飞烟灭。
那是他们的心愿,渴望亲吻阳光的梦想。
啊,真好,原来阳光真的好温暖哦。
他彷佛听到妹妹笑著这麽说。
妹妹喜欢跳舞,老爱缠著要他陪她跳,可他只看见娇俏的身姿在阳光中快乐独舞,飞扬著那头灿金色的长发。
哥哥,以後你就不用怕我老踩你的脚了。
丝丝云絮都是妹妹美丽的金发,飘呀飘地,离他越来越远,飘向更广濶的天涯。
苍穹湛蓝如海,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般鲜艳的色彩,无可比拟的清澈明亮,他著迷地看了很久很久。
於是,他笑了。
他们终於从黑暗的禁锢中自由了。
而他,仍必须坚守黑暗,在看不见尽头的漫长岁月里,独自默默呑咽寂寞的苦涩况味。
威严英明的父亲,温柔慈祥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妹妹,拥戴他的族人,他曾经是不寂寞的。
他们让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力量,却也让他成为最孤独的王者。
仰视先皇的肖像,喃喃立誓:「父皇,吾必定要破除黑暗的咀咒,带领嗜血族重返光明世界,若不能,那麽我就毁了日光,毁了世上任何能伤害嗜血族的人事物。」
「西蒙,画师已经等你很久了。」红寅的声音打破回忆。
暗眸一沈。「红寅,你那麽急著想把该挂在这里的画完成吗?」
「这副画早就该画好了,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想换掉站在你身後的人。」这话,直接透露出qiáng烈的妒恨。
西蒙转头望向他,唇角嘲讽微勾。「你对自己如此没信心?」
「我不是自己没信心,而是对你没信心,吾、皇、西、蒙。」加重的语气,存心qiáng调末後四字。
「哈,我就是喜欢你的直言快语,走吧,如你所愿,在出现可能取代你的那个人之前,让老家伙把画完成吧。」
来到王宫画室前,轻轻柔柔的少女歌声由里头传出。
秋阵営の霜の色(秋日里,战场满寒霜)
鸣きゆく雁の数见せて(齐远望,雁鸣离声扬)
植うる剣に照りそいし(流光沿植影照剑)
むかしの光いまいずこ(昔日月光哪儿去)
异国的语言,异国的歌谣,柔缓悦耳的曲调在西蒙与红寅进入时倏然而止。
老画师连同一名少女赶忙恭敬地向他们行礼。「小臣见过闍皇陛下、红寅大人。」
「她是谁?」西蒙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方才唱歌的人就是她吧。
「回闍皇,是小女,名唤昙子。」
少女的神情羞涩,略带畏怯,然而双眼明亮,宛如能jīng准透析放在眼前的一切事物,包括人心。
「你选择女人成为你的继承人?」西蒙信口问道。
「小臣并无刻意选择男人或女人来继承,只是内人刚好生下女儿。」
「你不怕血脉断绝?」
「呵,无所谓,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血脉不延续也罢。」老画师豁达笑应。
「你说什麽?」红寅大声斥喝。
「啊,恕小臣说错话,请闍皇及红寅大人饶命。」不慎说错话的老画师吓得拉著女儿跪倒,惶惧地伏在地面。
「起来吧,你并没说错。」西蒙气度雍容的挥挥手,坐至摆置於画架前的椅子。「画吧。」
「是。」老画师由女儿扶起,拿起画笔蘸上颜料,一笔一笔地在半完成的画布上涂染色块,抹绘出益加鲜明的脸孔身形。
背景晦暗,烛光蒙胧,然而人物却是极其细腻,苍白的皮肤下,隐隐可见血络分明,神韵栩栩若生,仿如要破画而出。
「女儿,要记住,画师的使命是将真实的生命复制到画布上,使其成为永恒。」老画师一面画,一面低声教导女儿。「所以一定要用全部的心神去观察,去揣摩,绝不可忽略任何细微之处,即使只是一根头发,也要在画布上付予它们生命。」
「是,女儿铭记在心。」
绘制肖像是闍城的王室传统,历代闍皇肖像全出自此画师之手,数千年了,该是不老不死的嗜血族人,眼下却显老态龙锺。
「画师,你多久没喝人血?」西蒙突然问道。
老画师顿了一下。「快二十年了吧。」
「为什麽?」
老画师答不出来,少女便代替父亲回话:「因为家父答应家母不再喝人血。」
「是吗?」
「真愚蠢。」红寅轻蔑哼笑。
「红寅大人,家父并不愚蠢,他只是选择另一种生活方式。」少女大胆无畏地为父亲辩驳。
「你这个贱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顶嘴!」
西蒙不悦蹙眉。「红寅。」
心房一怵,当即收敛闭嘴,不敢再吭一声,一张脸臭得半死。
「父亲……」少女小声的在老画师耳畔欲言又止。
「何事?」
嗓音压得更低:「西蒙陛下并不爱站在他身後的人,这副画不会有完成的一天。」
笔锋陡地不小心一撇,画歪了,惊恐又诧异地看向女儿,用眼神警告她不淮乱说话,小心被抓去做日光浴。
嗜血族人的力量愈qiáng者,耳力当然愈好,不论特意说得再小声,依然一字不漏地落入西蒙、红寅及另一个人的耳里。
「贱丫头,我要撕烂你的嘴!」红寅怒冲过去,一掌便要击下。
老画师护女心切,想也没想的抱住女儿,用身体保护她。
轰然乍响,整个房间都在震dàng,物品乒乒乓乓地倾斜跌落,唯有坐於椅中的王者分毫未动,表情未有一丝变化。
「小丫头,说的好。」一头白金色头发的美丽男子挡在画师父女身前,转头对他们笑道。
「褆……褆摩大人……」虎口馀生的老画师惶惶抖索。
忽利光一闪,剑出银杖,沙地一声,画布上红寅的脸被割裂出一条长长口子。
「重画吧。」褆摩收剑回鞘,傲然自信地对不动声色的西蒙说:「站在你身後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褆摩!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红寅气极败坏。
眼见争宠的二人当场就要杀个你死我活,老画师赶忙拉著女儿躲到角落,免被殃及池鱼。
「今天就此为止。」西蒙缓缓站起来。「红寅,你的bào躁愈来愈令本皇不耐。」
「西蒙……」红寅的脸色霎时刷白,比死人更难看。
「画师,图重画,至於本皇身後的那个人,暂时先空著。」话意已再明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