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人松开,身旁的人往前走了一步,垂着的发丝带着清香从云起身旁拂了过去——
“好巧啊,娟儿师妹竟然来传送殿当值?”
桌案后面坐着的女长老恹恹地抬头:“别装作不知道我为什么被罚当值的无辜模样,隔着半个檀山我都能闻见你身上的祸害味儿。说吧,你来找我又是惦记上旭阳师兄的哪件法宝了……算了你说了我也不会再上当了,我告诉你你不要觉着我被你骗了那么多次还会继续相信你的鬼话,这次不管你拿什么诱惑我我都不会上当的,你死心好了,虽然我觉着上次那个琉璃古塔和上上次那个乾坤罩还有——”
苏叶子转向云起:“她话痨,平均来说大概还需要半炷香才能结束,要我帮你暂时屏蔽听觉吗?”
“……”云起还没开口,已经感觉到那边桌案后一束yīn沉沉的目光铿地一下钉在他身上了。
“你、当、我、聋、吗、苏、叶、子——!?”
“怎么会呢?”苏叶子笑眯眯地转回去,“亲爱的师妹,我今天来不找你,只需要带乖徒传送去内宗。”
“这就是你那根生不出种子来的独苗儿徒弟?”女长老的眼神往云起身上一扫,眸光恍惚了一下又重新定住。“确实跟旭阳师兄说得一样——”
苏叶子及时打断,笑:“美么?”
“美。”女长老面无表情地点头,眼神平移到苏叶子脸上,“可惜要被你这么个祸害师父糟蹋。……你刚刚说你来做什么的?”
“传送。”
女长老眯眼:“就算你独苗儿徒弟未至灵种境不能御空,你的修为带一沓他这样的也能上去了,gān嘛来传送殿?”
“因为我懒。”苏叶子这话说得中气十足面不改色。
“……”
女长老无力地指了指就近的传送法阵。
两人站进去。
“寒琼峰?”
“不,”苏叶子摇头,眼底划过一丝异彩,“去宗主峰。”
女长老动作一顿,抬头:“……宗主在闭关,弟子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传送法阵可以越过那些弟子的阻拦直接到宗主dòng府不是?”苏叶子眨了眨眼,“你不会真相信我是懒得御空吧?”
女长老噎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帮你,万一之后宗主追查起来,你这个祸害一定又会要我给你背锅,我才不会——”
“旭阳师兄的缚仙索在我这儿。”
“……成jiāo。”
眼前世界混沌之后复又清明,跨出传送阵后,云起望着面前起伏岿巍的山势、峰顶之高仿佛已经没入苍穹的孤峰和那座依山而起、半壁浮空隐入云雾的dòng府,不自禁地陷入了怔滞。直到这画卷一般的寂静突然被人打破——
“刚才那位,是婵娟峰的守峰长老。”
云起回神。
苏叶子站在他身旁,身量不及他,眸子里却有令他心舒的光彩:“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寻不到我,便去找她,她会帮你。”
云起怔了一下,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因为婵娟长老心念纯质通达、俗事不挂怀吗?”
苏叶子步伐一顿,然后笑着往前走去:“因为她不但话痨,还健忘。”
“……”
云起刚要跟上去,耳边又一个声音炸响——
“苏叶子你这个祸害——传送阵三丈之内的传音法阵你一定没忘!!”
云起轻咳了一声,抬脚跟上前面不为所动的师父。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那dòng府的门前,苏叶子抬手拈了一张传音符,脸上笑意微收:“我到你dòng府外了。这次你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话音落后,那张符化作一只huáng扑扑的小雀儿,奔着那dòng府而去,没入门中,不见了踪影。
苏叶子望着那雀儿消失的方向,出了神。
云起有些不解地看着身前的苏叶子。他在察言观色这方面一向迟钝,唯独似乎对这个今天才算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师父的所有情绪波动都敏感得很,譬如方才那短短一句话中,便被他听出了太多与之前大不相同的复杂情绪——有缱绻,有依赖,有思念,还有愤恨和恼怒……
那些情绪如此生动,如此触手可及,如此……令他贪恋。
云起悚然一惊,猛地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已经伸到半空,距离站在身前的师父也不过咫尺之遥。
身前那人陷入自己的情绪中并未注意,云起慌忙将手落回身侧,移开视线。少有的慌乱中,他瞥眼望见dòng府一旁立着的可照人影的白玉璧,玉璧里那人也望着他。
那双素来清澈透亮的眸子里兴起滔天的混沌浊然,到此时也尚未平息。
他恍惚看见玉璧里的人冲他冷狞地笑了一下。
第3章乖徒恐高否?【捉虫
传音符化作的huáng雀儿飞进去片刻,dòng府的门便开了。明明是青天白日,但云起抬头往里看时,却只能瞧见混沌沌的一片,再加上dòng府外微微泛了清光的石壁,让那片混沌看起来愈发像是张噬人的shòu嘴。
云起轻皱了眉,站在他前面的苏叶子却没一丝犹豫,径直走了进去。云起只得跟上。
一进dòng府,混沌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竹林掩映的空地上。近处随意地摆置着几张藤条编制的桌椅卧榻,一个穿着朴素青衣的男人坐在其中一张藤椅上,手边雾气氤氲,潺潺的茶水顺着他手里的砂壶倾入藤桌上的砂杯中。这人的身后有蜿蜒的溪流,一直回溯到竹林之后,那竹林有青有翠,层层叠着,像是或深或浅的làng,渐渐地向天边翻动。极目望去,一轮白日下,青山连绵,白云漫漫,隐约还能见红顶的白鹤在云间穿梭腾翔。
云起看了这如图卷一般的远山近景,入了眼却难以入心,不知是否是受之前影响,到此刻见着这般景色都不能静下心绪。他不由地转眸去望苏叶子。
苏叶子这会儿已经到那男人身旁的藤椅上坐下了,侧对着云起,看不清神情,只听得声音里仍旧有素来的慵闲笑意:“闭关了几年,你这审美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那人没急着接苏叶子的话,倒是抬头看了云起一眼,又落回视线去:“当初打破允你寒琼峰不收弟子的承诺,是我不对,可当时的情况,这是最好的处置办法了……搁置他十一年不问不教,你是对我的安排有多大的怨气?”
对这话苏叶子不置可否,甚至连头也没回。站在他身后的云起眸光滞了一刹那,也就恢复了正常。
见苏叶子沉默,那人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说吧,你带他来是要做什么?”
“来瞻仰宗主大人仪容,沐浴宗主大人圣息照耀。”
“……说人话。”
苏叶子把手里把玩着的砂杯一搁:“他的身体我来的路上检查过了,真气运行脉络xué窍都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翻遍你们人类的整个修行界都找不到第二个和他的基础打得一般牢靠的,可还是结不出灵种。考虑到这个宗门里能喘气儿的里面你实际年龄最老,所以特来请教。”
自动屏蔽了后面那句,宗主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凡人,万中有一能修出真气,而能修出真气的人里,十中有一能结出灵种。”宗主看了云起一眼,“原本通过开山纳徒选入外宗的,丹田闭塞者不得入,但他是特例,不受这条件影响,本身不满足这也实属正常,你不必qiáng求。”
“…我若偏要qiáng求呢?”苏叶子声音里消了笑意。
“天道有常,不可违逆。”
“……”苏叶子蓦地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瞧着那男人,披散的青丝顺着肩头滑下去,嫣红的唇瓣勾出一道凌厉而嘲弄的笑意,“修行本就是与天谋命逆天而行,若要顺天命,宗主不该在这闭关,应该开个誓师大会,号召所有长老弟子一起去死才对。”
“苏叶子。”
那人平平板板地出了声,连眼都没抬,唯独手里动作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