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明白,其实之前也明白,自己和许多的普通一样,人生是平淡的,平静的,平凡的,不会撞大运,不可能有什么làng漫的事情发生,也没有奇迹。
他把鼠标移上去,什么也不想地,随后最后轻轻一点。
音箱里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他心脏差点停跳,等看清楚屏幕以后,血液一瞬间都凝住了。
他开出来了。
他真的开出来了。
比喜悦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胡北原在一片茫然里想,也许这意味着什么呢?
有些不可想象的事情,原来是真的会发生。
毕竟是大网站,办事还是有效率的。在填写了一堆资料,办理了一系列手续之后,相机很快就通过特快专递送到胡北原手上了。
胡北原jīng心给它弄了个优雅又大方的包装,而后怀着一颗轻快的心,把它带到公司。
虽然苏沐只是拜托他帮买,但他打算将这送给她。
幸运的是,他还有一个完美的送礼契机——这一天就是苏沐的生日。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他那点暗恋也可以表现得若无其事。
在公司里,他远远看见苏沐走过来,就赶紧把双手藏在身后,绷住身体。他在越来越大的心跳声里,看着她那穿着白色丝质衬衫和铅笔中裙的曼妙身影越来越近。
苏沐是朝着他而来的,她脸上那些笑意也似乎是对着他的。于是胡北原彻底紧张到忘记胡思乱想了,一张嘴,便开门见山地说:“上次你托我买的那个相机……”
苏沐说:“啊,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
“嗯?”
“我也知道那个很难买,所以不用再麻烦你啦。有人帮我买到了呢。”
胡北原话卡在了喉咙口,说不出,也说不得了:“……”
“是周先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苏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腼腆。她脸上那种表情胡北原很熟悉。只要暗恋过的人,都明白那是代表了什么心情。
“……”
“我也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这一款。不过很刚好啦,省得麻烦你。一样谢谢你喽。”
胡北原甚至想不起来苏沐是什么时候走掉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出了多久的神。
他没有事先敲门,便用力推开周翰阳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周翰阳抬头看见他的时候,居然还面对微笑:“什么事?”
胡北原第一次鼓起勇气,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恶狠狠:“你为什么要多事?”
周翰阳挑起眉毛:“嗯?”
“苏沐拖我帮她买相机的,你送她一个是什么意思?”
周翰阳笑道:“怎么,我不能送吗?”
“……”
“这是我的自由啊,小胡。”
“……”
“是,我知道你对她的想法。但是,就算你帮她弄到了,又怎么样。你要跟她在一起吗?你确定你可以?”
“……”
他就这样坦率地,公然地嘲弄他这种无望的爱情。
而更糟糕的是,他居然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胡北原把那个代表了自己所有好运的相机放在周翰阳的办公桌上,推过去。像是对周翰阳这些时间来给过的他的好处的一种偿清,也像是一种了断。
临走前,胡北原说:“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暗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周翰阳说:“不,我明白。”
他说得清楚,决然。
然而没有第二个人听得到。
第二章
要说起来,胡北原自打从进入公司以来,一直是谨小慎微,八面玲珑,照着各类职场书籍所提点的那样,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保持着友好和谐,有话好说的关系。
而他第一次跟人把关系弄僵,对方就gān脆是自家顶头上司。
这真是,要嘛不闹,要闹就闹大的。
于是他每天都在激烈地自我斗争,到底要不要先去跟周翰阳道歉呢?
作为兢兢业业的一枚小员工,他向上司看中的女人献殷勤,这是大忌,为此跟上司顶嘴,那是大忌中的大忌。
虽然说,以他的资历,贡献,功用,不至于因为这点纠纷就丢掉工作。
但他自己这么想,不代表他上司也这么通情达理啊。周翰阳毕竟还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做事大可以凭心情,一个不高兴,搞不好他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那他万一不幸失业,短时间里一定还不上房子贷款,那房子就会被银行收回,那……
胡北原越想越多,越想越真,越想心里越发毛。
但要去道歉吧,他又实在低不下这个头。
他心里酸溜溜地想,凭什么呀,这年头难道人穷就真得志短,连跟高富帅竞争的权利也没有,被ca了队还得陪笑脸?
要是周翰阳真为了这点事拿他开刀,那他也不是好惹的,为了他的薪水,他的房子,他能跟周翰阳拼了!
不过纵使胡北原脑中万般澎湃,他的日子却是过得波澜不惊。
他所担心的那么多事情,居然一件都没发生。
周翰阳没再多跟他说话,不给他好脸色,但也谈不上刁难他。工作上还是该jiāo代的jiāo代,该检查的检查,甚至该表扬的时候也会有一句冷静的“做的不错。”
于是胡北原的心理活动,渐渐地,又从担心受怕,警觉万分,变成若有所失,五味杂陈了。
周翰阳并不骂他,也不yīn他,就只是不理他。
说来也奇怪,周翰阳明明是那么笑眯眯,吊儿郎当,令人如沐chūn风的长相,而一旦冷漠起来,就显得比任何人都更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人身为上司下属,每日朝夕相对,关系却这么不冷不热地悬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胡北原想心想,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努力把工作做完,做好。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总得尽量减少自己被炒的风险吧。
这天临下班了,胡北原在整理最后一份资料,明天开会时候董事长要用,他得把表格里原有的数据按现在的实际情况补充好,加以备注,先给周翰阳过目,然后再提jiāo。
这表格要拆成两份来做,胡北原在原表上删删减减,总算编辑好了上半部分,而后他手一抖,直接在这原表格上做了保存。
下一秒他就回过神来了,他刚刚,是将原来的资料全部覆盖了。
胡北原一瞬间里,背上都冷了。
他手上这张表格是唯一的一份,原先做出这表的秘书不久前离职了,这里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存档备份。
怎么办?
他的脑子就跟眼前的下半张表格一样,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雕塑一样呆坐了多久,直到有人在他头顶上说:“你怎么了?”
“……”
谁也不是,就是周翰阳。
这真是太刚好了。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吗?
胡北原有那么一刻,想对上司搪塞说“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但镇定了一下,他也就从那孬种的迷雾里清醒过来了。
骗谁呢,敷衍过周翰阳,明天他也一样生不出第二张表格来,躲也躲不过的。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与其兜圈子,不如早死早超生了。
于是胡北原直挺挺地对他的上司说:“我把资料弄没了。”
周翰阳挑起眉毛:“嗯?”
胡北原勇敢地:“明天开会董事长要用的,我还没做完,就不小心把原件给覆盖了。是我失职。”
“……”
对着他壮烈就义的姿态,周翰阳沉默了好几秒。
而后周翰阳道:“给我看看。”
不等他反应,周翰阳便弯下腰来,查看他的电脑屏幕。
胡北原看不见年轻上司的表情,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在心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只感觉得到青年在他背后,在他头顶,那种无声无息,按兵不动的压迫感。
一秒,两秒……
胡北原悲壮地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bào风雨前的宁静?
终于周翰阳也确定这是没法抢救了,于是直起身来,却没有劈头盖脸对他一顿喷,而只说:“我帮你问问。”
“啊?”
胡北原看着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这才回过味过来。周翰阳是在帮他四处找人要旧时的档案,帮他补救。
若gān封电子邮件很快就收到了,但资料零零散散,来自不同人,不同的部门,胡北原电脑桌面上顿时摆出颇为壮观的一排电子表格,在这里头找回需要的数据,就跟大海里捞针一样,到明天早上都未必做得出来。
周翰阳又说话了:“这些我处理,这些你来,分开做。”
胡北原一愣一愣的:“啊,但是……”
青年很是老成地一板脸:“赶紧,别làng费时间。”
胡北原也顾不得再犹疑或者客套了,埋头在电脑前面开始gān活。
公司正常下班时间是五点半,一般六点多人也就走光了,而这天一直到十一点,办公室里还剩下他们两个人,和那么几盏灯。
胡北原这回按下“保存”的时候,手指头都有点发抖了。
“好了?”
胡北原吐出长长一口气:“好了……”他这颗老心啊。
“那就好。”
“……”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真成了面面相觑,没了下文。
刚才赶活的时候,热火朝天的,两个人也没少对话,现在事情做完了,反倒又冷了场,彼此都觉出尴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