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谦呆愣愣站着。
他在队伍里放空了好一会儿,转过头看向了他身边的人。
贝唯西面无表情,和他一样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你不是说今天不会来吗?”凌谦问。
“你要是早点把欠我的三百块钱给我,我也许还有可能顺利溜掉。”贝唯西说。
凌谦巨冤:“我根本没你的联系方式怎么给你钱?”
上次那一出意外过后,两家父母在尴尬又融洽的诡异氛围中进行了友好的谈话。
凌谦没参与。他因为震惊和羞耻不愿意面对现实,独自躲在房里怀疑人生。
等他踏出房门,贝唯西已经跟着父母一起走了。
两人不只是没有jiāo换任何联系方式,甚至在那之后没有单独说过话。
几天后唯一一次jiāo流机会,也还是两家人一起。
父母们在餐桌边热火朝天商量领证时间,贝唯西坐在凌谦身旁,示意凌谦低头往下看。
他双手藏在桌子底下,用手指在掌心里写字。
——放心,我不会去。
这个骗子!
“你根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做出了多少努力。没钱我还能溜去哪儿啊,”贝唯西痛苦摊手,“连身份证都摸不到,身无分文,跑出去流落街头然后饿死吗?”
凌谦无言以对。
队伍又缩短了半米。
“现在怎么办?”他问贝唯西。
贝唯西面无表情:“祝我们新婚快乐吧。”
凌谦立刻瞪大眼睛:“我信了你说今天不会来才老老实实过来的!”
贝唯西转过头,皮笑肉不笑:“要不是你突发奇想把我雇回去gān那活我就早远走高飞了。”
“我哪知道就是你啊,”凌谦愤怒,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要不是你用假学生证骗我,还编个那么弱智的假名,我怎么可能把你带回去?”
“我编一个那么弱智的假名就是想筛选掉有脑子的人。”贝唯西说。
“反向思维懂不懂,”凌谦不服气了,“因为太假了所以有可能是真的。”
贝唯西摊手:“你要是早说清楚为什么找我去,我至于傻呵呵跟着吗?还有,你看到我手臂上的红痣,就没觉得不对劲?”
“这又不是什么独家专利,”凌谦骂骂咧咧的,“我一直以为贝唯西是个女的好不好,哪知道会这么巧!”
“你连自己结婚对象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贝唯西问。
“我根本没想结婚!”凌谦喊。
话音落下,前后排队的人纷纷向他俩看过来。
凌谦扭过头,轻轻地呿了一声。
“要不是我爸妈信那什么……”
“我知道,”贝唯西撇了撇嘴,“其实你得感谢我吧,我这是救你一命。”
“拉倒吧,”凌谦无语,“这你都信?”
按理说,凌谦远远不到会被bī婚的年纪。
他出身富庶,父母对他溺爱有加,也从未bī迫过他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之所以在婚姻大事上如此独断专行,起因在凌谦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凌谦的父母是生意人,很讲究迷信。
大约八年前,他们遇上过一次严重的瓶颈,眼看周转不灵就要破产,一辈子心血即将毁于一旦,有人为他们引荐了一位据说jīng通堪舆之术的世外高人。
那个凌谦眼中的老骗子收了一笔巨款,指挥着他父母把家里的摆设全都换了一遍,又在屋外几个特定的位置种了几棵树,整个弄得奇奇怪怪。
万没想到,那之后生意上居然真有了起色,不止顺利渡过难关,一路顺风顺水还赚得盆满钵盈,资产翻了几翻。
凌谦的父母自此彻底把那老头当做了神仙,又孝敬了一大笔钱,让他给自家宝贝儿子也算了一卦。
这一算,出事儿了。
那老头说,凌谦注定命中有一劫,若是处理不当,恐有性命之忧。
这自然是把爱子心切的两人吓得不轻,赶紧询问破解之法。
那老头闭关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自称是为了救人泄露天机折了十年阳寿,收下大笔钱财后jiāo给了凌谦的父母一个装模作样的锦囊。
锦囊里说,只要找到一个和凌谦同年同月同日生,姓名二十一画,手腕上有一颗红痣的人,让两人在二十二岁前顺利完婚,便能保证凌谦一生幸福安康。
理由是,这两人是一对前世的爱侣,却遭家人反对,在二十二岁那年双双殉情,临死前许诺来生再续前缘。
凌谦觉得这简直荒唐至极匪夷所思,自然没有要配合的意思。
只可惜,从小到大对他百依百顺的父母在这件事上寸步不让。
凌谦原本仗着条件苛刻,默认根本不可能找到完美符合的对象,以为熬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就能证明那老头完全是胡言乱语。眼看时限将至,万万没想到,他的父母也不知从哪儿给变出了这么个人。
只恨那老头没在锦囊里标注清楚性别,让两位爱子心切的中年人病急乱投医。
“我想不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到底为什么会愿意?”凌谦问贝唯西。
贝唯西皱着眉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愿意?”
凌谦呆了一下,低头抹了一把脸,从兜里掏出手机。
“这样吧,我现在给你转账,你拿了钱立刻往外冲,跑得越快越好,别再出现了,行吗?”
“……有现金吗?”贝唯西问,“我手机也被收了。”
凌谦震惊:“你爸妈到底怎么回事,那么夸张?”
说着,他转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距离队伍末尾不远处,四位中年人都是一脸期待。
凌谦的父母见他回头,在与他打招呼的同时,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贝唯西的父母也很警觉,立刻站开了些,试图用身体尽量把整条道路给堵住。
凌谦用胳膊肘撞了撞贝唯西:“你是不是也被那个奇怪的老头算过一卦?”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对父母做出这种极端操作了。
“怎么可能,我家哪来那么多钱。”贝唯西摇头。
“那你爸妈为什么bī你和我结婚?”
贝唯西叹了口气:“因为你爸妈给的实在太多了。”
凌谦震惊。
怎么会有人为了点钱就把儿子卖了呢?难道是笃定了他俩已经是那种关系,所以才会顺水推舟?
那为什么还要那么谨慎挡着路?
“你爸妈给我爸妈三百万,”贝唯西扭过头看他,“你看看你,你连三百块都不给我。”
“我给你啊,我现在就转账给你,你自己不要!”
“我只收现金。”贝唯西说。
凌谦要翻白眼了:“现在谁还用现金?”
“你要是不给我,顶多再过十分钟,你就是已婚人士。你自己考虑清楚。”
“我考虑个屁啊,”凌谦头痛,“我真没有现金!”
队伍又短了一点。
贝唯西很配合地向前走了一步。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跑?”凌谦问。
“大少爷,你能不能考虑一点现实的,”贝唯西无奈,“我跑了今天晚上住哪儿我都不知道。”
凌谦急了:“那怎么办?”
他从小就不是特别机灵的类型,一着急更是脑子糊涂。
“要不,你现在去跟我爸妈说,就说自己手腕上的那个根本不是痣,是小时候和人打架被人用笔扎红墨水,行吗?”
贝唯西抬起手腕,塞到他脸上:“这怎么看都是一颗痣好吧?”
他凑得太近了,凌谦往后仰了一截,这才能看清。
那痣小小一颗,直径大概不到三毫米,颜色相较寻常更为鲜亮许多。凌谦抬手,用指尖触摸了一下,似乎有用肉眼不可分辨的微微凸起。
确实怎么观察,都是一颗痣。
贝唯西收回手:“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世上还真就那么巧,有我这么个人,”贝唯西说,“我们俩还机缘巧合碰到了一块儿。”
“……所以?”
“万一我跑了,你bào毙了,我岂不是要良心不安每晚做噩梦?”
凌谦愣了一会儿,反问道:“你用假的学生证骗人的时候就没良心不安吗?”
“我的良心都是用在刀刃上的,”贝唯西说,“总之,我有一个想法,你听一听。”
“你说说看?”
“首先,万一的万一,那个老头说的是真的……”
凌谦打断:“放屁,我才不信。”
“听我说完。万一说的是真的,那也只说要你和这么一个人结婚,没说不能离婚,对不对?”贝唯西说。
凌谦立刻睁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
“就算领了证,也是可以离婚的。”贝唯西说,“但是呢,这种话,说给你爸妈听,他们不见得愿意冒这个险,所以我们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凌谦舔了舔嘴唇,又往外看了一眼。
在与父母对上视线的同时,贝唯西歪过头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快,冲着他们笑一下。”
凌谦下意识听话,挤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效果却是意外的好。
他今天出门时浑身都写着抗拒,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摆明了是不想领证。
他父母前几天真信了他机缘巧合跟贝唯西产生了感情,才刚松了口气,又紧张得不行,路上不停地问他是不是跟贝唯西闹矛盾了。
如今见儿子面露微笑,想来是小情侣说了几句话已经和好,终于放下心,也笑了起来。
“顺利的话呢,我们过几天就可以过来把婚离了。”贝唯西说。
“……你是不是也想得太美了?”凌谦质疑。
贝唯西依旧很淡定:“不顺利的话呢,我们就先假装恩爱,放松他们的警惕。”
凌谦皱着眉,一言不发。
“你担心什么呀,不是婚前协议都签了么,”贝唯西说,“你爸妈jīng明着呢,你不会有损失的。”
说话间,队伍又短了不少。
很快,两人来到了柜台前。贝唯西的父母见他们排到,快步走了过来,把贝唯西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递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几分钟后,两份带着他俩照片和钢印的结婚证被递了过来。
“恭喜两位。”工作人员笑意盈盈。
贝唯西偷偷用胳膊肘捅凌谦,小声提醒:“快笑,从现在开始恩爱起来!”
凌谦拿着证件,转过身,咧开嘴,展示自己带着浓浓悲伤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