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平阳太守慕容冲,本就是容貌秀雅气度高华著称。可惜他平素闲适恬淡,不近女色,枉费了平阳诸家名门闺秀魂牵梦萦,相思无益。
有知道慕容冲根底的好事者,为此也编排了不少颇是难听的闲话出来,慕容冲听了,不过一笑置之,从不理会。他身畔的女子,除了侍女,便只有一个云碧落,从长安到阿房,再到平阳,十年相随,不离不弃。
有人说,云碧落是他的妹妹;也有人说,云碧落是他的姬妾;而平阳太守府的下人,只知尊敬地唤她一声:碧落姑娘。
碧落也不知自己算是慕容冲的什么人,但她知道,慕容冲是她最亲近的人,正如她是慕容冲最亲近的人一般。
提着裙裾,碧落跪坐到慕容冲身畔,将他额前垂下的黑发理到肩后,俏生生地一笑:“一切按冲哥要求办妥。”
“绛珠呢?”慕容冲依旧雍容而慵懒地笑着。
“绛珠……也已除掉。”
那无辜死去女子不解而痛楚的眼神,似在眼前晃动,让碧落面颊上刚浮起的一抹红晕,迅捷褪去,刹那脸色苍白如月光般,缥缈而无力。
点绛唇章台深处夜流彩(四)
“碧落办事,我向来都很放心。”慕容冲俊秀的容颜上笑意更浓,素白的袍袖缓缓拢过羊脂白玉的琴轸,目光极是柔和。
碧落听得慕容冲称赞,方才将石绛珠之事丢下,红了脸,偏了头,胡乱撩着七弦琴的丝弦,听着那零乱的嗡嗡琴声,在园中飘来dàng去,如洒了一园的缭乱心事。
她缓缓依到慕容冲身畔,笑意略有惘然:“冲哥,杀了林景德,真的能帮到你么?”
慕容冲也在笑,眸光映了淡淡月辉,耀出潋滟清亮的光泽:“能。我相信林景德的死,能让苻氏皇族再起风波。我们慢慢等吧!”
“等什么?”
“等天下大乱……”
慕容冲叹息,轻笑,优雅地将手下的琴弦一划,一阵破碎凌乱的嗡声,犹如……
犹如当日燕都邺城被秦军攻破时,那秋风夹着悲泣的呜咽……
等天下大乱……
任何有着这样想法的男子,都该很可怕吧?
但眼前的年轻男子,神情优雅宁谧,举止高贵从容,分明在告诉世人,一切的灾难和血泪,都将与他无关。
仿佛他永远只是十三年前那个,在母后皇兄跟前受尽娇宠的尊贵小皇子,大燕帝国的中山王。
碧落眸中隐隐地晶莹着,唇边却掠过笑意,梨涡深深若醉。她温柔地握了慕容冲的手,说道:“我陪你,陪你等那……天下大乱!”
就如十年前,慕容冲将她从污泥抱起,温柔地陪她一般。
那一年,云碧落八岁,不知是第十一次,还是第十二次从主人那里逃脱,流落街头。
rǔ娘说过,她不该为奴,不该为婢。
她也不甘为奴,不甘为婢。
所以,一次又一次,她逃离着主人,却终于受不了那饿疯了的感觉,从乞丐手中抢夺着风gān的馒头,被打得一头栽到路边沟渠中,滚了一身的污泥,却依旧滴着血冲那打他的人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蒙尘的珍珠,努力耀着属于她碧落的那种倔qiáng不屈的光芒。
就在那时,碧落看到了慕容冲。
当时的十五岁少年,穿着衣缘滚了一圈雪白皮毛的素色狐裘,眸如明珠,静静凝立时,宛若美玉雕琢,俊逸得不像真人。
“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一身素白裘衣的慕容冲,微含笑意,向满身污泥的碧落伸出了手。
而碧落几乎毫不犹豫,将手jiāo到慕容冲手中,跳上了他的马,脏兮兮的小手,无措地在慕容冲的白衣上留上几只黑黑的手印,又将泪水沾满了他的衣襟。
慕容冲所指的污秽的地方,是指长安,大秦的国都长安。
在人人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秦王欢呼时,为这日复一日qiáng大的大秦国骄傲时,这个颀长单薄雍容高贵的少年,却在指斥长安是最污秽的地方。
而他那个八岁的追随者,在长安吃够了苦头碰够了壁的碧落,也毫不犹豫地同意并认定,大秦长安,是天下最污秽的地方。
点绛唇章台深处夜流彩(五)
<span>后来,碧落终于知道,慕容冲原是燕国的中山王,燕帝慕容炜的同胞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