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血莲平常总听见大人说“杀人好吓人”,“死人可怕”,“私刑残忍”。
可是他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却根本不觉得有任何好怕的,他甚至觉得很新鲜。
那个时候的盛血莲,没有死的概念,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空气中的味道,有着一种铁锈的味道,不算难闻,也不算好闻。
盛血莲等到那些人都回屋睡觉以后,他才偷偷的趴下墙头,他的动作非常小心,自己家里又熟悉,没有引起那帮反贼任何注意。
但是当他回到自己房间后,才发现盛老爷和夫人都在自己房中,盛老爷一脸铁青,命他跪下,想要大声训斥儿子不知死活的去偷看,却又不敢太大声怕反贼知道,只能够低声的喝吗。
那天晚上盛老爷到底骂了些什么,盛血莲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他只记得当时盛老爷的神情:惊恐,慌张,害怕,还有,面色青白。
盛血莲没有再去偷看过前院的反贼,不是他被盛老爷骂老实了,而是,他已经失去了兴趣,那些反贼整天杀一些乡里人,偶尔还杀自己人,盛血莲小小的心中,第一次不觉得大人口中的“杀人”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不过是“手起刀落”,最多是“子弹贵,用刀子。”
反贼闹腾了一个月,就被赶来的朝廷军队打跑了,十里八乡都感到高兴,这下子总算是可以太平了。
但却恰恰相反,反贼在打仗的时候,大部分跑了,没有贼首。
朝廷军队拿不到反贼,就抓些乡亲百姓,说其通敌,是反贼同党。有钱的,就拿钱来赎人,没钱的,就用脑袋来充当反贼首级。
反贼来过一趟,乡里已经被杀过一遍。朝廷军队再来,杀得人更多。
盛血莲也偷偷去看过朝廷军队杀人,他想知道,父辈口中的值得信赖的朝廷,和反贼杀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经过盛血莲的实地考察,他总结了一点不同。
朝廷军队杀人,用枪,用子弹,不嫌子弹贵。
反贼明明已经平了,朝廷军队却还不肯走,四处拿人,最后竟然拿到盛家来了。
盛夫人慌了神,盛老爹也有些着急,到是盛老太太镇定:“你四弟是朝廷命官,虽在任上,可到底这帮朝廷军队也要顾及;你大伯年迈致仕,可依旧有官袍,你们把大伯请来,请他穿上官袍,那些朝廷军队不敢在我盛家乱来。”
盛老爷这才恢复神志,慌忙的给弟弟去信,又去请大伯。
总算是家中有人在朝廷为官好说话,盛老爷又送了大笔银子给军队首领,最后首领终于满意的带着银子走了。
那首领走出几步,忽然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首领一回头,猛然就看见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站在堂屋内,眼神带着一丝冰冷。
首领朝着盛血莲招手,示意他过来,盛血莲刚要走过去,就被盛老爷拉住,盛老爷又对那首领赔笑,并且给了一份更加厚的厚礼,那首领才不去管小孩子的眼神,扬长而去。
等到官兵走之后,盛老爷气的啪的一个巴掌扇在了盛血莲的脸上:“说了让小孩子在后堂,你跑到前面来做什么?!刚刚好险你知道不知道!”
盛血莲摇头,他不知道刚刚有什么险的,大人口中最危险的不过就是死人了。可是,这些天,他见了这么多杀头,砍头的,实在是觉得寻常至极,没什么可怕的。
盛夫人见老爷打儿子,慌慌张张的从里屋出来,护住盛血莲,对着老爷哭泣:“老爷,我们这房,就这一个孩子,你要是把他打坏了,可怎么办啊?”
盛老爷颓然坐下,说:“这孩子好不知事,刚刚在那边看那将军,你看什么?”
盛血莲说:“我只是想看看,朝廷军队的长官,和反贼的长官,有什么不同。”
盛老爷怒道:“有什么不同?都是要打要杀要钱的!”
盛血莲摇摇头:“不,反贼只要杀,不要钱;朝廷的军队,只要钱,没有钱的才杀!”
虽是童言,却引得盛老爷心中对着无常世事感叹万分,这世道,官兵土匪,一波又一波,还要不要人活了!
虽然盛老爷心中感叹,却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儿子一定要读书,考科举,出仕。若非自己家里有读书人,有做官的,恐怕就决无今日之祸。若是自己家里出了个大官,那些官兵见着自己,恐怕是要笑脸逢迎呢。
盛老爷心中这样想,就越发督促着儿子上进,盛血莲也自己努力,四书五经朱子集注很快就学的融会贯通。
盛老爷每当看着儿子读书的时候,就会觉得前途无量,只要儿子科举,出仕,就不再有人敢欺负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