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还是晏阳的时候,我爸在身边,我妈还没疯,遗憾的是,那会儿我还不记事儿。
爸妈离婚之后,我被改了名字,从此随母姓。
在他说自己叫晏阳之前,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没想到我爸能gān出这种事儿来,真的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厌恶像黑水,几乎把不会游泳的我吞没,那种溺水感让我浑身发抖,却还得qiáng撑着笑着往这屋子里走。
他拉着我的手,软乎乎的,暖烘烘的,他整个人身上也gān净泛着清香,而被他拉着的我,是他最鲜明的对比,最丑陋的衬托。
我硬邦邦的,冷冰冰的,整个人倒是跟我身上这套旧校服很搭。
我是被遗弃的晏阳,被抹去的那个儿子。
如今被迫认领回来,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晏阳带着我去见他妈,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
我听我妈说是这个女人抢走了我爸,她恶毒、虚伪、手段高明,她破坏了我们的家庭,毁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我应该像憎恶我爸一样憎恶她,我也必须这样做。
不仅仅是她,连带着她的儿子也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要是可以死就好了。
最好一个一个牵着手从阳台上跳下去,就像当初我妈跳下去时一样。
晏阳说:“妈!哥来了!”
他的声音又清又凉,有些人连声音都能传递关于幸福的讯息。
过得好的孩子,纯得很。
他懂什么叫家破人亡吗?
晏阳一把拉开厨房的玻璃拉门,一股浓重的香味冲进我的鼻子里。
那个女人系着围裙在做菜,看见我的时候满脸堆笑,像是生怕我感受不到她的欢迎。
她长得很漂亮,说话时眼睛也会笑。
她说:“累不累?咱们马上就吃饭。”
整个家,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表演一出“其乐融融”,我微笑着说:“不累,阿姨辛苦了。”
13岁的我,早就学会说漂亮话了。
我把她哄得很开心,把我爸也哄得很开心。
晏阳始终拉着我的手,等我跟他妈妈说完话,他似乎有些激动地说:“哥!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卧室!”
来这里之前,我跟我妈住在老房子里,破旧的客厅,破旧的一间卧室,破旧的chuáng,破旧的我们。
我从来没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我妈睡在chuáng上,我每晚打地铺,就那样睡了13年。
冬天很冷,我睡在地上,晚上都不敢脱衣服,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棉被,到晚上还是会被冻醒。
来到这里,我不用睡在地上了。
我被晏阳拉着走出厨房,路过客厅,走进了一个房间。
当人从小就活在yīn沟里,是不敢奢望花园的,我这样的苔藓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花丛。
所以当晏阳推开门拉着我进去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是我应该、可以住进来的地方。
一间屋子比我曾经的整个家都大,窗帘拉开着,过分耀眼的阳光把这里照得容不得一丝yīn暗存在。
半面墙大的窗户,玻璃擦得gāngān净净。
靠墙的书架上面不仅有书,还有红色的几本证书和奖杯。
书桌很大,一半放着书本,一半是空出来的。
木质的上下铺,两套chuáng单被罩都是一模一样的。
晏阳问我:“哥,你要睡上面还是下面?”
我盯着那chuáng看,没说话。
他说:“这是爸妈新换的chuáng,我选的chuáng品,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
这个家里里外外,没有一处是我喜欢的。
“喜欢。”我说,“麻烦你们了。”
晏阳笑得脸通红,他说:“不要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这就有点可笑了。
“哥,你选吧,我睡哪里都行。”
我拉着他的手,对他说:“这样,我们石头剪刀布,赢了的那个先选。”
晏阳注定比我运气好,在这种时候也是他赢。
他看了看我,然后说:“那我睡上面吧,每天爬上爬下不方便,下铺留给你!”
我弟弟可真贴心。
10岁的晏阳,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把他自以为好的东西留给我。
可是他怎么不想想,我到底稀不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