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笑消失得很快,两人又相对沉默起来。
好久,男人终于说:“本来不想说,说了也怕你不信。”顿了片刻,“原来是你画了那幅画。因为是你画的,所以我想,还是该说。”
李惊浊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画没有丢。”男人又顿了一阵,似乎在想如何说,而他接下来的话让那份思索与迟疑的模样看起来恰到好处,“只是……对不住,我已经从画上下来,再回不去画上。所以,终究是不能还你那幅画了。”
二拾旧书
木窗关上时发出“嘎”的一声,接着便是窗户从房间内落锁的声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李惊浊方才冷淡的一句“这个玩笑不好笑”。
如果纸和墨能变成人,那还要医学gān什么?
李惊浊一向不喜欢怪力乱神,方才对男人的些许好感也一下毁在这个玩笑里了。他转头望向原本挂着画的墙面,定睛细看,发现那上面还隐约有一圈印子,圈内和圈外墙的颜色略有不同,圈外的墙颜色暗一些,圈内的墙看起来更新一点,像是重新刷过漆。那一定是曾经挂画留下的痕迹。
不对。
李惊浊突然想到有个地方不对劲:他刚才只说自己丢了画,根本没说画上画了一个人,更不用提画上的公子究竟长什么模样。那男人就是再聪明,也不会因为被多看了几眼就立马推断出那幅画到底画了什么。
除非,他真的见过那幅画。
偷画贼?不像。
李惊浊推开窗,可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他思索了一阵,想不出究竟,便不打算想了,准备等天亮打个电话去问祖父母画的去向。
他在烛火下将书余下的部分读完,才去卧室的柜子里找了张chuáng单随意铺在chuáng上,连被子也没有套,chuī了蜡烛便和衣卧下。
chuáng是木制的,有四个chuáng柱,往日住人的时候是要挂帐幔的,现在chuáng顶什么也没有挂,夏日又多蚊虫,扰得李惊浊睡不着。
就这么翻来覆去半夜,脑子时而昏沉时而清醒,思绪渺远,很多画面纷飞起来,一会儿是睡前才看完的书中的情节,一会儿是年幼时学画的情景,一会儿是窗边自称从画中走出来的男子,一会儿是画上的公子真的踏着落遍梅花的雪地一步步走出来的样子……
渐渐天已亮了,阳光斜照到了他的枕头边。天热起来了,chuáng单沾了热汗,更让人睡不着。
李惊浊起chuáng冲了个冷水澡,稍微解了点燥热,才去打电话。
“喂——”祖母的声音拖得很长,听见他的声音连喊了几声“孙孙”,才问,“请问你找谁?”她是在跟孙子打电话,而她的孙子可是高材生!不能等闲待之,所以她想学电视里的那种普通话,但是说出口的仍然是方言,只是比一般的农村老太太多了许多礼貌用语,又好笑又可爱。
李惊浊无声地笑了下,先问:“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老太太说,“我买了菜回来,你爷爷又不做事,一早上起来就在看电视……”念叨了好一会儿,又问,“孙孙,你也好吧?”
李惊浊说:“我也好。”
老太太还不知道孙子已经休学,所以还在问:“学校里也都好吧?”
“也都好。”李惊浊不想再说学校和医院,“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我小时候在老家挂的那幅画还在不在?我画自己画的,一直挂在书房里。”
“画?”老太太很快回答道,“不知道啊,我没有拿。我问问爷爷。”
李家爷爷接起电话来,大声地问:“都好吧?”
老太太推了他一把:“孙孙问你画的事呢!”
老头子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哦!画!画……”
老太太催促道:“快说呀!”
“惊浊哇。”祖父亲热地喊了一句,“怎么突然想起画来啦?挂在墙上那么多年摸都没人摸一下,我以为你都不要了。”老人没有说明画的去处,而是率先占领了高地,声明对于一幅没人要的画,自己完全拥有处置权。
李惊浊不能责备祖父,只说:“不要紧,我只是问问,画现在在哪里?”
“哦!”祖父放心了,“还是我和你奶奶走,咳——”老人忌惮这个“走”字,觉得不吉利,“我们到你爸爸妈妈这里来之前,chūn天的时候,老屋里来了个客人,姓柳。”老人想不起客人叫“柳”什么,“是个作家。写书的。柳作家租了我们家后面不远的一栋楼,你晓得的,就是陈伯伯他们家的房子,柳作家说要在那个房子里面写书,一租就租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