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来人四十来岁,是他父母辈的,正是挑水路过,认出李惊浊,吆喝着问:“李家伢子,回来做什么?”
李惊浊说:“回来养病。”
那人把扁担一放,穿凉拖鞋的脚在地上“啪啪”地走过来,左瞧右瞧,说:“全手全脚,高高大大,哪里有病?”
李惊浊在窗前立了一阵,觉得没必要多说,眼前这人他只是眼熟,连名字称谓也叫不上来,便扯扯嘴角,做出个敷衍的笑模样。
那人讨个没趣,嘴里用方言念叨几句什么,重新挑起扁担,走了。
要是从前,李惊浊肯定会勉qiáng自己和人聊聊,说不定还会去找些茶水,请人进屋喝上一杯。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
李惊浊不想再看见什么人,便又关了窗,拿出一本书来读,这一读就到了深夜,天也凉下来。正要看到结尾处,忽然,桌上的台灯闪了一下,灭了。李惊浊拿着书静坐了一会儿,想起老家是偶尔会停电的,便打算去最西侧的厨房找蜡烛和打火机。
蜡烛在碗橱里放着,打火机放在烧柴火的灶台边,李惊浊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两样,这便点起一根蜡烛,秉烛回书房去。
想起在密闭的房间烧蜡烛可能一氧化碳中毒,李惊浊又将木窗打开。微风缕缕而至,空中月弯如刀,亮得吓人。
更吓人的是,月下还有个男人,正站在他家堂屋的正门前,这人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欲敲李家的门。还未敲,他便看见了窗内的李惊浊,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让李惊浊的脸也忽明忽暗。
李惊浊在亮处,对方在暗处,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光看颀长的身形不像是这一片的农民,像是生人。李惊浊打开关机多时的手机,按下报警的数字,大拇指悬在拨通键的上方。
“别怕。”男人像知道他的心思,“停电了,我看这窗子里像是有烛光,所以来借根蜡烛。”
声音低沉而温和,确实让人安心。
李惊浊远远地对站在门口没动的男人说:“你在原地等着,我去拿蜡烛。”说完,便把窗户关了,锁好。
他又去厨房拿了几根蜡烛,回到书房,再开窗时,对方果然还站在原地。李惊浊说:“我拿来蜡烛了,打火机要吗?”
“打火机我有。”男人礼貌地问,“现在我能过来了吗?”
李惊浊说:“来吧。”
说完,他便看着对方走过来。
人越来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及至男人走到窗前的屋檐下,李惊浊瞧见那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的面目,那松松束起、显得极为自然的长发,心中一惊,手一个不稳,蜡烛差点从手中落下。
“当心!”男人低喝了一声,一只手托住李惊浊的手腕,一只手握住还在燃烧的蜡烛,原本手上拿着的书掉到了地上。
“这么害怕?”已无失火之忧,男人说话的语气也微微上扬,带着善意的调侃味道,说完才放开李惊浊的手,捡起地上的书,慢条斯理地去拂上面的灰尘。
那书是线装本,摔在地上时弄脏了中间的一页,男人一手捧书,一手停在那块拂不去的污渍上,低着头说了句:“可惜。”
真像。
不是这样像,李惊浊的手也不会抖。他一向手稳,从不出差错。
而男人现在的样子,捧书,低头,鬓边还有一缕长发没有束好,就这么垂下来,分明与李惊浊小时候画的公子一个姿态。
男人抬起头时,发现李惊浊还在看自己,便问:“怎么了?”
“突然想起,丢了一幅小时候画的画。”李惊浊摇摇头,将新拿的几根蜡烛都递给男人,“这些够不够?”
男人听见李惊浊说丢了画,眼底忽然起了些波纹,仿佛在思忖什么。接过蜡烛,道了谢后,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了句:“你是这家李老人的长孙?”
李惊浊低低“嗯”一声:“怎么了?”
男人拿起一根蜡烛,借着李惊浊手里的蜡烛点上火,此时两朵烛花都轻轻摇着,两人的影子也轻轻摇着。
“没什么,多谢。”夜晚极静,男人声音也很低,“夜了,我先回去,白天再来请你去吃茶。”
可是走了几步,他蓦地停下,转过身来,李惊浊还站在窗边望着他,梅花雕刻也被烛火映得橙huáng,像在夜里忽然一朵朵绽开了。
男人走回窗前,默了半晌,看见李惊浊的桃木书桌上刻了一个“早”字,就笑起来:“糟蹋东西时手倒很稳。”
李惊浊低头一看,忍不住也笑了:“小时候跟迅哥儿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