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作者:金十四钗
文案
总有一双眼睛看着你,在你不知不觉时,在黑暗中。
本文涉及了一个相当古老的哲学悖论——忒修斯之船。
古希腊传说里,雅典人将忒修斯所搭的船奉为纪念碑,但随时间推移,这艘船上的木头由于腐朽而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原来的木头都被替换成新的,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刑侦,推理,qiángqiáng,cp:沈流飞x谢岚山
标签:悬疑纯爱双男主悬疑推理
第一单元-黑白篇
一个男人沉向水中——
如以往一样,他睡意全失,任冷水漫过唇鼻,漫过头顶,他微微睁着眼睛,神情在淡漠与迷离之间。
一声雷鸣,瓢泼大雨接踵而至,贪眠的人已经睡着了,白日的浮嚣无影无踪。这个时间,谢岚山沉在浴缸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的皮肤已经泡得发白,水里偶或蹿升一两个气泡,证明他只是沉思,还没死去。
突然间,谢岚山睁大双眼,伸手在虚空中挥动一下,竟如溺在深海一般,完全动不了了。
他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只知道对方年纪尚轻,容貌却很模糊。在梦境中,他将女人脸朝下摁进浴缸,对方似乎已经身中多处刀伤,一浴缸的水顷刻被染得血红。女人垂死挣扎,一次次把头抬出水面,又一次次被他摁回水里,他听见她无声地、绝望地叫喊。
满地都是血。
谢岚山被这极度真实又残忍的影像牢牢魇住,想挣扎,想叫喊,却苦于周身死僵,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溺毙前一秒钟,谢岚山才从浴缸里爬起来,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抬脚跨出浴缸,也不擦擦身体,就这么赤身luǒ体地走动,任水淌了一路。谢岚山皮肤很白,奶油那种,但身体非常qiáng壮,四肢修长灵气,胸腹的肌肉沟沟坎坎的。
他的脖子上常年挂着一条项链,一挂多年,基本就没摘过。链坠是枚真的子弹,用黑皮绳简单地串起,垂在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卫生间有些bī仄,密不透风,像蛹。谢岚山伸手将镜子上的雾气擦尽,凑身靠近,仔细端详镜中映出的这张脸——一张英俊的男人面孔,轮廓比一般亚洲人立体得多,眼神闪着寒光,嘴唇的弧度倒很甜蜜。
谢岚山试着对镜子笑了一下,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可能刚才险些溺水,结膜轻微充血,以致神态便有几分yīn鸷,和这张线条俊朗的脸不太相称。
窗外猫叫三两声,凌晨两点,谢岚山取了一条浴巾裹住下体,走出浴室。
厅里的茶几上散落着一本书,他把它拾了起来,目光匆促掠过它的书名——
《变身》,作者是日本推理作家东野圭吾,著名的“私小说三部曲”之一,讲的是腼腆内向的男主人公意外遭人枪击,接受半边大脑移植之后,逐渐受其影响变成了一个bào戾凶残的恶魔。
谢岚山喜欢东野圭吾,却不太喜欢这本。“换脑术”的设定在当时看来还算新鲜,但他才读了三分之一,便觉得情节设置得过于草率,连那鲜加雕琢的利索文字都咽不下去了。
不过书封上有句话,倒一直令他印象深刻。
“即使我变得不再是我,即使我已变身为嗜血的凶徒,即使整个世界已变成废墟,我仍然会用全部生命来爱你,至死不渝……”
扔下书,转身把窗打开,一阵夹着雨的夜风从外头捅进来,驱散了一点屋内的沉闷,也捎来一阵细细软软的猫叫声。谢岚山从窗口把头探出去,朝在自己窗下躲雨的几只野猫chuī了chuī口哨,示意它们各回各窝去吧。
谢岚山住的是老式的那种连体别墅,上下两层,层高超过三米。别墅外头看着十分气派,实则采光不佳,既yīn暗又老旧,小区入住率也不高,家家户户门禁森严,一入夜,除了十来只野猫时不时闹点动静,别的声音一概没有。
谢岚山乐得清静,也乐得只有野猫跟自己搭伴。他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猫王”,天生招猫亲近,有时忙案子不着家,他就会塞同小区的一个小姑娘两百块钱,算他们一起喂养的这些野猫。
这些小东西记着吃的好,都很听他的,叫唤两声,各自走了。
在房间一隅坐下,他仰头后靠,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刚才那场过于真实的梦境。
最近常常会梦见这个女人,每梦见一次,他都是这样呼吸不畅,犹堕深渊一般,而每一次他清醒后试图回忆梦中女人的脸,也总以失败告终。无论他怎么努力地拾掇、拼凑,那张脸始终被一层雾气隔在后头,在即将清晰的瞬间轰地一响,四裂飞溅。
头依然隐隐胀疼着,实在睡不着,谢岚山决定收拾收拾心情,出去透透气。
家附近有家新开的电影院,为了吸引观众,最近在办一个“悬疑电影周”的活动,票价折扣给力,都是很难得在电影院中看见的悬疑片或恐怖片,也都是午夜场。
电影院白天门可罗雀,夜场反倒观众不少。除了谢岚山这样深受头疼困扰的失眠者,大多是年轻情侣跑来寻刺激,他们喜欢一边看着恐怖电影飙升肾上腺素,一边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做点爱做的事情。
可能天气关系,今天影院里没什么人,偌大一间巨幕放映厅,除谢岚山外,就只有一个观众。
电影刚刚开场,这个观众很不聪明地选择坐在头排,从身形来看该是个男人。
一部主打推理破案的电影,整片气质yīn暗又cháo湿,还带点宗教色彩。导演构思不错,但用力过猛,将好好的悬疑片拍成了恐怖片,画面一惊一乍的,配乐也十分yīn森。谢岚山深谙这类影片的套路,经常看个开头就猜到结尾,所以很快丧失了探求谜底的兴致,反倒把注意力投向了放映厅里的另一个男人。他引起了他的兴趣。
毕竟大半夜的一个人来看恐怖片,这世上有这种嗜好的怪胎肯定不多。
放映厅里光线晦暗,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连帽风衣,室内依然戴着帽子,由始至终保持着一个脊梁笔直的挺拔姿态。
荧幕太宽,距离又太近,坐头排观影的感受想来不会舒服。谢岚山提了提音量,对那人说:“看电影不坐头排,我以为这是常识。”
对方好像一直在等着谢岚山开口,很自然地回答他:“我喜欢近距离观察人们的表情,特别是经历了恐惧、惊吓与绝望之后。”
这人的嗓音低沉又柔软,但莫名具有穿透力,仿佛一下就能把这稠墨似的夜给搅散。谢岚山不免好奇,声音那么动听的人,长相理应也不赖。
“为什么?”他多问了一句。
“职业需要。”
谢岚山想了一下,撇去更可能的答案,剑走偏锋地猜了猜:“艺术工作者?”
“谈不上,”这人很谦虚,“我只是个画画的。”
没想到居然猜对了,画家需要大量的观摩与积淀,听着确实也在理,谢岚山试着提醒:“这是演戏,不是真实的。”
“那我总不能真去杀一个人吧。”对方轻笑,似乎他说了一句多么不合时宜的话。
这个时候电影画面稍许亮了一些,借着大荧幕投来的光线,谢岚山看见坐在第一排的这个人朝自己侧了侧脸。帽檐挡住了双眼,具体长相模糊不清,仅从被微光勾勒出的下巴的轮廓可以判断,确实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
反正放映厅里没别人,也不必有那些“观影不语”的拘束,两个人就片中凶手的作案动机与作案手段作了些jiāo流,彼此的观点惊人的一致,就连细枝末节的线索都能还原得与影片毫厘不差。
这人不单声音好听,审美在线,逻辑思维还很不错。谢岚山发现,若论刑事技术,对方与自己相比,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凶手是以杀戮的方式进行传道,”对方认可谢岚山的判断,补充道,“有句话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导演安排第三个死者这么轻易又毫无防备地被杀,可能是这部影片的一个败笔。”
话音刚落,电影里就出现了第三个死者,确实就是影片开场出现的那个有钱人,伏笔埋得很深,一直也没什么大戏份。
谢岚山起初就对这人印象不错,这一刻简直相见恨晚了,毕竟他自己是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的公安gān警,有这点推理能力很正常,但对方作为一个普通的电影发烧友,未免太目光如炬了一点。
于是就起了点较劲的意思,两个人存心似的,上赶着为对方剧透。剧情线很快就被两人猜光了,亏得导演还在片子里头埋了一条爱情线,可以拿来消遣消遣。
“wow,这么多玫瑰花,我赌这姑娘心理防线要崩了,马上就要跟凶手滚chuáng单了。”
“我赌不会。”
“你这么看?”谢岚山有些诧异,从头到尾两人关于这部影片的意见都保持高度一致,唯独在这么显而易见的一点上,产生了分歧。
那人居然有点任性地说,因为我不喜欢玫瑰花。
电影里,女主见玫瑰花喜极而泣,与凶手面贴面地缠绵起来,电影外,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谢岚山迅速掐断了自己的行动电话,头疼一整天,以至于忘记了在电影开场前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
刚调成静音,电话又来了。
看了看亮荧荧的手机屏,来电的是领导,要讲的估计是关乎自己生死存亡的要紧事。谢岚山不得不起身去接电话,然而一脚还没踏出放映厅,就听见身后那个男人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猜出第三个死者是那个有钱人?”
“嗯?”谢岚山回过头,但那人没有回头。
“因为这部片子我已经看过了。”对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揭开了全部的谜底,大大跌人眼镜。
谢岚山的兴趣终于彻底被这人勾了起来。截至这句话之前,这个男人至多是个跟自己志趣相投、观察力又同样敏锐的陌生人,但他此刻忽然有了种异样感觉:这人是冲自己来的。
出去接起电话,是汉海市公安局的教导员陶军,特意提醒他明天复职,不准迟到。
等谢岚山再回到放映厅里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迟到的年轻情侣,正在满屏死人面前,特别火急火燎地拥吻着。
接吻的声音黏糊糊的,在无人的电影院中听来异常响亮,意识到放映厅里出现了第三个人,这对年轻情侣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显得挺不好意思。
谢岚山扭头走出影院,双手插兜,在忽如其来的夜风中慢慢走着。
雨停了,月明星稀,连日来的yīn霾一扫而空。他心情莫名轻松,甚至在雨水夹杂尘土的味道中,嗅到了一点五月的花香。
五月天气,bào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雨后赤地千里,世界焕然一新。
第二天去市局,谢岚山几宿没睡好,不想开车就搭公jiāo。他照例在路上买个煎饼,多加辣椒与香菜,谢岚山对吃没讲究,一年四季都拿煎饼祭五脏庙,也不嫌腻。
卖煎饼的老人一张脸老得太厉害,瞧着足有七十多,但听他说他只有六旬年纪。老人姓谭,周围人管他叫谭伯。谭伯皮肤黧黑,手却洗得特别gān净,摊饼用的是超市里买的jīng制油,饼也卖得不贵。
往铛上刷了层油,谭伯说:“有阵子没来了。”
谢岚山点点头,脸色微有不忿:“停职调查,两个月了。”
舀了勺面糊,用木铲摊匀,觉得饼薄了些,又给加了一勺,谭伯叹了口气:“我也看新闻了,这事儿怎么瞧着这么不讲理。”
谭伯口中的“事儿”发生在两个月前,有个猪肉贩子跟老婆在大街上起了口角,起因是他以卖肉为业,便疑心老婆也以“卖肉”为业。据邻居事后作证,这人平时就有bào力倾向,一言不合就打老婆,当时拉扯几下之后,居然当街扬刀要杀人。
《人民警察法》里规定得清清楚楚,遇有拒捕、bào乱等bào力行为的紧急情况,警察准许使用武器。场面一度十分凶险,先有想拉架的群众被其拿刀划伤,再有民警劝阻未果,那肉贩子杀红了眼般,青筋bào露,高举砍刀,一刀就朝自己老婆的头上劈去——这是毫无疑问的“bào力行为”,千钧一发之际,谢岚山反应迅速,百米之外,一枪就将人击毙了。
枪法很准,姿势很帅,没想到被好事群众拍了视频传到网上,一石激起千层làng。被“刀下留人”后,那肉贩子的老婆对谢岚山痛哭流涕,直言感激,一转头就对蜂拥而至的媒体改了口,说这种情形在他们家里是常态,只不过吓唬吓唬她,绝不是真的要杀人,又说当时自己的男人明明已经准备把刀放下,莫名其妙的就被警察击毙了。
经媒体集体酝酿发酵之后,检察机关开始介入,上头说是停职调查,却先给了谢岚山一个行政记大过处分。
谭伯摊完了饼,特意往上头多加了两勺辣椒,卷好饼递给谢岚山,笑笑说:“我看你最近心火旺,估计想吃口辣的。”
谭伯是川渝人士,不管卖早点还是做宵夜一概无辣不欢,谢岚山“嗯”了一声,丢下了一张十块钱,也不要找零。
谢岚山跟谭伯一通闲聊,在停站的电车即将关门前一秒闪身而上,冲饼铛子后面的老人家挥了挥手。
现代化大都市里最后一辆有轨电车,算是城市象征被保留了下来,老旧的轮轨隆隆作响,车行如蛇。谢岚山咬着煎饼,估摸着自己要迟到,也不怎么介意。
还没进市局,远远就听门口的保安对他喊:“刚又来了一拨记者,全替你挡回去了。”
“谢了。”谢岚山朝对方点一点头,往里走。
汉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他的师父陶军正等着他。
陶军年轻时是边防支队的队长,走的是铁血硬汉路线,与毒贩子斗智斗勇,骁勇无畏。可惜后来执行任务负了伤,跛了一条腿,无奈从一线退了下来,成了市局教导员。如今年纪上去了,老态愈显,一张黝黑发皱的脸愈发不经看了。见谢岚山复职第一天就迟到,也没动气,话不多说,先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朝他掷去一根烟。
谢岚山利索地接烟在手,放到鼻子下头闻了闻,皱起了眉。
陶军问:“戒烟了?”
“没戒,就是烟不好。”修长手指把玩着烟,谢岚山往一位女同事的桌前一靠,扭头低眉,冲人暧昧地微笑。该是新来的,面生,瓜子脸大眼睛,挺漂亮。
“穷还讲究,累不累。”陶军点着自己手中的烟,吸了一口,“你以前活得可没那么jīng致。”
这两天有个涉外案件,小姑娘在做翻译,被一个漂亮男人笑得心头撞鹿,一不留神就打错了一个单词。
谢岚山抬手轻扣了扣她的屏幕,纠正她:“错了。”
一旁的陶军不由皱起了眉头,一张脸随他表情变化,愈发老得跟冬天的树皮似的,几乎没法入眼,他问谢岚山:“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谢岚山回眸道:“也不能老让人说我们警察都没文化吧。”
陶军皱着眉头吸烟:“别làng了,知道上头打算怎么处置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