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总裁用仇视的眼光等着金兰殊:“你这样的人,会毁掉我的公司的!”
“这点我恐怕无法苟同。首先,公司已经不是‘你的’了。”金兰殊看着他,“更重要的是,德不配位的领导者才是毁掉公司的罪魁吧?我说得没错吧?”
宝总裁气得牙关抖颤:“你!你懂什么?”
“是的,我懂什么呢?我懂得的是,当宝梵琉这个百年品牌摇摇欲坠,是我们夔龙用真金白银扶起了她,若非如此,它就要倒塌,压在底下的人却不会是你,是3000个失业员工。”金兰殊道,“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好运气,几十亿拿去玩,别人帮你买单。”
“我……”
“失业对于你来说一定是不痛不痒的吧。因为家族信托基金的保护,就算你破产了,还能花信托基金的钱,依旧是开游艇、坐跑车……”金兰殊站起来,冷冷的、高大的,像尊雕塑一样俯视着他。
金兰殊脸上也敛去了商业性的笑容,仿佛在说:所以说,我最讨厌富家子。
金兰殊当年在欧洲攻读专业是“时尚管理”,因此,他身边簇拥着一群富家子,很讨人厌。话虽如此,金兰殊这个人愤世嫉俗,看谁都讨厌。
有钱的讨厌。
穷的也讨厌。
金兰殊总是用批判的眼光看待一切。
从前,他人缘不好。留学时的同学宋风时指出:“为什么旁人无论说什么,你都要反驳呢?”
金兰殊有些疑惑:“不,我只是说心里话!”
宋风时摇头,说:“看,你又开始反驳别人了。”
“那应该怎么办呢?”金兰殊问道,语气里其实也是不以为意。
宋风时答:“还是多说‘是的’吧。比如刚刚主人家问你‘你喜欢吃这个番茄吗?我给你多加点’,比起回答‘不,我不喜欢,别给我加了’,更好的答案是‘是的,这很棒,但我觉得石榴更甜,我能要石榴吗’。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多说‘是的’,再用‘但是’说你的需求。这样会更讨人喜欢。”
过了一会儿,主人家来问金兰殊:“怎样?你喜欢这个派对吗?”
金兰殊说:“是的,我喜欢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所有人看起来都很讨厌。但是,我和小宋能提早离开吗?”
这不就是标准的“是的”,再用“但是”说出需求吗?
“……”主人家无言以对。
金兰殊还扭头问宋风时:“这样真的有更讨人喜欢吗?”
宋风时gān咳两声,微笑:“是的,这样还挺有意思的,但是,下回说的时候能别捎带上我吗?”
金兰殊和宋风时留学时是室友。
室友,对于金兰殊而言,就是“同住一室但是算不上朋友”的存在。
在刚入学的头几个月,金兰殊和宋风时都是很冷淡的“点头之jiāo”。宋风时天性爱和别人打jiāo道,尝试过跟金兰殊搭话,但也不是特别成功。宋风时很快发现,金兰殊对于“没有意义但可以拉近距离”的寒暄毫无兴趣。
比如,众所周知,“你吃了没”、“你去哪儿”、“你几点睡”等等都是一句寒暄,没有人会在意这个问题或者答案的信息量。
金兰殊却会问:“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风时看金兰殊的晚饭惨不忍睹,便多给他炒了个菜。金兰殊也吃了。宋风时便问:“这才做得还可以吧?还能吃吧?”
“能吃吧。”金兰殊回答。
宋风时心想,金兰殊这个人活到现在还没被打死,证明祖国真的是法治社会。
金兰殊一直觉得自己家境不错,到了这边读时尚管理,才发现自己是穷鬼。他以为开得起法拉利算有钱,结果好多同学开法拉帝都觉得寻常。
这就是差距了。
他觉得自己买件几千块的“八宝利”衬衫,还能见人吧?
结果,同学都说,厂子里批量出的衬衫怎么见人啊?
与此同时,老师也婉转提醒:“下次再去类似场合的时候,穿订制的,好吗?”
这就是尴尬了。
金兰殊的资质不错,老师介绍他去夔龙集团实习。金兰殊还挺开心的,结果却被提醒“注意着装”,更重要的是,实习还没有实习费。等于是贴钱去打工——但这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了。
金兰殊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便省俭了钱下来置装。他的父母其实也是工薪阶层,给他花大把钱买衣服,他自己过不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一套衣服只是开始。他不能坐地铁上班——至少不能被人发现他坐地铁,因此他要提早起chuáng,每天提前一个地铁站下车,再打车到楼下。
别人问他为什么没有车的时候,他也可以答:“我没考这儿的驾照,懒得弄。”
他好像混入了鹤群里的jī,当然,在他自己的视觉,他是混进了jī群的鹤——反正也要好好融入就是了,他步步留神着,唯恐遭到轻视。
自尊心这种东西,像玻璃做的塔一样,越是高耸,就越是脆弱。
金兰殊的心就是如此,又高傲,又脆弱,敏感又多疑。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肯定是讨人厌的,可这样也没关系,横竖他也讨厌别人。
他对于不喜欢的人不愿意多了解,但当他想要了解别人的时候总是得心应手。
就如同在实习期,他很快就了解到如何能做到“和别人一样”。除非是人事部的同事亲手送到你桌边,否则纸巾、笔等等的“个人用品”不能亲自去领,显得没风度。因此,桌子上不能放公司配发的抽纸,得放楼下超市卖的3到5英镑一盒的抽纸巾,写东西用的是jīng美钢笔,装咖啡的杯子要是手工店里的制作或者是牌子货,润手霜等等更不必说,谈吐要足够风雅,不提一个“钱”字,但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间都要烧着钱,方是“大家风范”。
金兰殊从小到大觉得自己家境良好,学习更是优秀,向来心高气傲,被“钱”这个字扇了几巴掌。
但他这个人,脖子是钢筋做的似的,被狂扇多少个耳光,还是高高地昂着头,一脸的死不悔改。
钱当然就不够用了。
父母打电话问金兰殊钱够不够花,金兰殊还是梗着脖子说:“没问题。”
金兰殊挂上电话之后,看着银行账户的存款,非常感慨,他甚至开始接起了自己鄙视的兼职——代写论文,来帮自己度过难关。
上回,论文带些的中介说介绍他去帮人代考,说一次能有四千多英镑的进项。他想了一下,还是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啊?”中介说,“你一篇论文代写好几天呢,才挣几百英镑,代考一次一个小时就可以挣四千了!唉……我看过你的成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跟他们讲价,保分的话,给你6000?你真的不考虑?”
金兰殊帮人代写论文确实是很累的,不是那种纯粹的复制粘贴,写出来的论文能够过查重自不必说,更要保证能拿到merit以上的评分,所以价钱也比较高,但也很耗费脑细胞。
“别说了。”金兰殊道,“代考被发现,我的学位还要不要了!”
“好吧。”中介说,“我明白了。”
金兰殊挂了电话之后,走到了合租房的厨房,挠了挠后脑勺,打开了冰箱,想吃块pizza。金兰殊原本对这种食物深恶痛绝,但自从发现在廉价超市里1英镑的pizza能分两顿吃,他就开始经常吃这种玩意儿了——吃两顿饭才1英镑,买个纸巾就三五英镑了,谁能知道他是怎么活的?
“我多炒了一份菜,”厨房里站着的另一个人说,“你要吃吗?”
连续吃了一个月冷冻pizza的金兰殊闻到了水煮牛肉的香味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嗯,好。”
之后,晚饭的时候,金兰殊也经常被热心室友宋风时邀请吃饭。
金兰殊想着想着,这不对啊,这人是数学很烂吗?怎么可能每天都多炒了一个菜?难道他是看出来了我的窘迫,要施舍于我?
这可是万万不可的。
因此,金兰殊直接提问:“你为什么总是多炒了一个菜?”
宋风时怔住了,怕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便淡淡回答:“你以为呢?”
金兰殊道:“你是可怜我吗?觉得我吃不起饭?”
宋风时看着金兰殊,怎么这么好看的人说出来的话那么难听?
“咳咳。”宋风时摇摇头,说,“我自己一个人吃饭,寂寞。”
“哦。”金兰殊接受了这个解释,并说,“那我可以陪你吃。”
说着,金兰殊又道:“但钱也不能少了你的。”
宋风时闷闷一笑,说:“可是这个钱也不懂得怎么分,肉菜都是炒一起的。倒不如你免费帮我检查论文,就当给饭钱了吧。”
“也行。”金兰殊毫无情商地回答,“我帮人看论文都是60英镑一小时起步的,可不算亏了你的。”
宋风时总处在非常讨厌金兰殊和非常喜欢金兰殊的两端,来回拉扯。
这也许是宋风时放不下的原因。
喜欢的浓烈的,讨厌也是浓烈的,两种感情搅拌在一起,就浓到化不开了。
除了金兰殊,谁都不能以这样的形式去拉扯、撕裂、操控宋风时的心。
每次金兰殊表现得让人气愤时,宋风时心里就恨恨地想:有一天,我会杀了他,或者,gān了他。
结果都没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