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一块清洁的试验田来投放文明实验,因此就像夏日清理庭院的杂草一样,抹杀宇宙中庞杂的野生文明作为一级任务提上了我们的日程。
具体*作分两个步骤:首先派出探员前往目标野生文明探查发展情况,随后派出执行者进行文明抹杀。
我作为地球支线执行者被激活时,却得到了临时通知——探员的任务也一并落在了我身上,因为先我一步而去的真正的探员,任务失败,有去无回。
这有悖常理。毕竟目标文明没什么特别,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蓝色星球,文明开化的历史比大多数星球还短上不少。这种程度的文明,我可以在弹指间抹杀并清理干净。
「不能轻敌。」指挥中心告诫我。它的措辞令我惊讶,意味着它将一个低等文明在战略上提到了和我们同样的高度。
「诚然,地球平庸、落后,」指挥中心说,「但地球上有一类拥有特殊能力的异常强大的人,可能无法被杀死。」
等同于说有人能战胜神,荒谬至极。无法抹杀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是不存在的,因此闻言我只是挑了挑眉。下一刻我已落地。
再次明确我的任务,首先探查地球文明的发展情况,并找到所谓无法杀死的怪物,其次是抹杀文明。
现在所处的位置看起来是公园,不远处的公共长椅上坐着一个忧心忡忡的nv人。
我走到nv人面前,说:「你好,我是神,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
nv人看着我,露出难言的表情,片刻后说:「哦,既然是神,那请先实现我一个愿望。」
我说:「我不是实现愿望的。我是执行抹杀任务的。」
nv人问:「毁灭世界?」
我说:「对你们来说,是的,不过首先需要了解情况。——你对地球文明的发展有什么看法?」
nv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又问:「听闻地球上有一类拥有特殊能力的无法被杀死的人,你有了解吗?」
「我不知道。」nv人说,「我只是个普通的nv人。」
我认为她说得对。我离开了。
探查文明比抹杀文明麻烦很多,但探查阶段是必要的。不同行星不同环境会孕育出不同的文明,而野生文明自然的发展历程,可以给今后的文明实验提供一些启示。
我阅遍地球现存的记载资料,抽取大量人类样本探查文明发展的底细,最终认识到无论以何形式呈现的思想,都不免主观。从人类各自眼中_gan知的东西远不能升华到神所需的程度,从而无法提取有效信息。
千年来他们以极低的脑开发程度理所当然地理解这个世界,也同样不知道哪里存在着无法被杀死的怪物。
总之,虽然获取了颇多信息,我却无法对其分析评判,建立联系。我的理解力同人类割裂,之间缺乏桥梁。有什么是我体悟不到的,正如你们低头看蚂蚁时无法体悟翻越小土堆对蚂蚁的困难程度。我知道这个世界低等,却不应该这么低等,这之间应当存在折中的水平,一个人类需要仰望我需要俯瞰但离我更近一些的水平。
这期间我杀死了很多人,神的力量放在这个世界并不好控制,正如你们散步时无意间踩死蚂蚁。我造成了很多未解凶案,这让人类世界一度恐慌,虽然对我来说只是早晚的差别。
几天后我在公园长椅上再次见到了那个nv人。我仍然问那些问题。
「我不知道。」nv人仍然说,「我只是个普通的nv人。前阵子刚查出不孕不育,很多事都不顺。」
如你所见,地球人的繁衍方式仍是落后的自然有xsheng_zhi。
nv人继续说:「我猜到近来那些离奇凶案是你造成的,我无法阻止你毁灭世界,也不知道谁能打败你。我只能说,了解地球文明的发展情况,不是问几个问题就能完成的,而需要经历人生,经历学习过程。」
是的,地球人生来无法知识共享,懵懂婴儿须由M_亲抚育、开蒙,进而长大。文明虽有传承,但每一代必须从零开始学习,因此往往会耗费四分之一的生命来完成成长过程。无怪乎文明发展缓慢。
为了达到折中的水平使任务有所进展,我需要降低自己,将神的理解力立足于人的生物基础。这大概是我回头来找这世上我所见的第一个nv人的原因。
我问她:「你的愿望是什么?」
「对我来说,世界几时毁灭并不是比生活更重大的事。我的愿望不会和你的任务冲突。」nv人说着,展开细弱的手臂将我搂进怀中,「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孩子,在我腹中重新成型长大。」
也许她只是为了弥补遗憾,也许有更多野心,nv人动机成谜,尽管她看起来柔弱无害。但于我而言「长大」是新鲜而必须的。在nv人的怀中我_gan到有些困倦,我仍然提醒她,「即使我neng胎出血r,我也是没有_gan情的神。」
nv人说:「每个婴儿都是如此。」
我散放神形融入她的体nei,蜷*进一个rou_ruan温和的世界。我在水里沉睡过去。
之后我作为人类之子出生并觉醒,受躯体限制不得不躺在摇篮里。我想过nv人会否杀死她的婴儿来拯救世界。但成为婴儿后我也是神,我记得我此前提醒过她。
我也想过任务会否耽搁,自然不会。人类的生命十分短暂,与神相比如同蜉蝣。我只需经历一段蜉蝣的人生,就可以shen入探查这世界的底细,这是任何理x神都会选择的经济行为。而这之后我会jin_ru更简单快捷的任务第二阶段。
我思考着一些宏大命题和抹杀文明的后续工作,这时nv人给了我一个*瓶,把我抱起来轻轻拍了拍。我吮xi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阶段我的力量尚未完全觉醒,能做的只是躺着思考。虽然我不会被杀死,但我对她仍有所防备。可疑行为之一是她不会在我睡着前去睡觉,也许她想趁我睡着时做些什么;之二是每当我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并凝神细听她在做什么,只会听到她懒懒地哼歌,像是某种掩饰。不过长期观察下来,我确信她暂时不会有大动作。
我的目的一直明确,所以生活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我都会留意。nv人经常抱着我去公园走走,去超市购物,或是在街口歇脚同人谈天,在生活的细节中我逐渐理解这个世界发展的规律、社会运转的方式,但还远远不够,人类需要四分之一的生命经历M_亲的抚育与对世界的学习。
没过多久我成长为一个儿童,但对nv人来讲似乎已过了很久了,她似乎忘了我是个神。她给我买一些图画书和积木,然后她去做点心。
我坐在毯子上,用积木堆出地球建筑,然后打翻。我说:「任务的第二步很简单。我毁灭世界就像这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厨_F_里传来声音:「一会儿要把积木整理好才能吃点心,知道吗?」
我闻到点心的香甜气味,再次认识到nv人虽然柔弱无能没什么大本事,但做点心的能力一流。我说:「_M_M,我饿了。」
她就说:「好吧,你可以先吃完点心再整理积木。」
我满意的同时也有些焦躁。她似乎总能用一些琐碎的小事充斥我的生活,往往让我下一刻忘了自己的使命。但也没什么大碍,还有很长的时间。没有神会被一些小点心耽搁了要事。
除去她折腾出来的琐碎小事,我还是有不少余裕去探查这世界的文明。我去了解这片土地的历史,并了解为何会孕育这样的历史,我了解从古至今的人做任何事的动机,还有很多其他底细。降诞于人世并且立足于人的生物基础,确实更利于理解诸多因果,从而与神的数据库建立联系。不过我始终没有察觉所谓无法杀死的怪物的端倪。
反而是我最先被称为怪物。这具平平无奇的人类男孩躯体承载着神格,看起来就和其他儿童天然相异。我的常态是沉思,这使我的眼睛幽shen而充满*谋意味。
每次我被邻居指指点点,nv人就会解释说这是shen邃的智慧的眼睛,代表她儿子聪明。这种微末小事也只有她会关心,毕竟平庸如她没什么宏大命题要思考。
其实在nv人不影响我的时间里,我反而更自由。这不难理解,旁人认为我怪异,最多只是见到了暗骂一句,只要不侵其利益便不会过多干涉我;她则麻烦很多,她总把我的特异处视作正常,并常常围着我转,而我不得不受她影响做一些额外的无意义的事,换言之,人类的事。
是怪物吗?这日一个邻居前来控诉。她家身高一米八体格健壮正上高中的儿子被我打得站不起来。
请注意一下,我现在是个儿童,我只是轻柔地推了推他。
nv人赔钱道歉,但就邻居所称「怪物」二字与其争吵起来。事后转头抱起我:「我儿子怎么会是怪物,不过我儿子竟然有超能力耶。」
我确信nv人已经忘记我是神了。
「但是有超能力也不能用哦,因为人家没有。以强欺弱是不行的,_M_M跟你说过吧?」
她不仅忘记我是神,还很快接受了超能力的设定,似乎她儿子生来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无须置喙的。
卧底探查的阶段当然不能暴露,作为人类之子成长的过程中,我已逐渐具备控制神力的能力,只是偶尔会不小心罢了。我始终知道我该做什么,但nv人提前说,就有一种我做事是遵从她的规则的_gan觉,这令我不快。
「但她不该那样说你,这太过分了。」nv人忿忿道,又拍拍我,「儿子可别放心上。」
她轻拍着我安慰,我趴在她肩上_gan到一种温软的倦意,随之领悟到些许神秘的意蕴,但我捉摸不透。
夜晚下起雨,天色比以往更黑,雨滴无止尽地打在窗沿上弹跳迸溅,即使关上窗也是巨响。nv人说,这_F_子隔音不行。
我仰头看天花板上摇*的树影,进而思考起日月、雨雪、*晴的交替,天象一瞬一刻的改变也始终作用在地球文明发展的历程上。
nv人剥着盆里的_chicken_蛋,又开始同我说话。她的絮絮叨叨打断我的shen刻思考。她说她以前经常剥不出一颗完整的_chicken_蛋,还说以前连雨声都怕,就只是这些前后不相干的、只由当下情景引发的无聊陈述。光影重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我意识到她所说的以前,也就是我在公园长椅上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所处的人生阶段。
她又说,她以前不善于跟人吵架,以前一直以为吵架时忍不住想哭是正常的。她的话题总是跳跃得没头没脑。
之后nv人去做点心。她絮叨的时候,细弱的手指总是一刻不停,时而做做这个时而做做那个。雨声残响间,香甜的点心气味交缠着潮*空气从厨_F_飘散出来,熟门熟路钻入我的鼻腔,打断我刚重启不久的思考。nv人又毫不相干地说了句,这_F_子不行。
过了几年,nv人带着我搬到环境更好的街区,换了一拨不爱闲言碎语的邻居。
环境的变化对我来说几乎没有影响。只要nv人不烦我,我仍然能思考地球文明的前因后果。这个阶段的我已不会被人侧目,因为同龄人也有不少热衷于沉思冥想。
几经转学、升学,来到新的班级,我才终于见到这个世界的怪物,一个据说整日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电波型男生,但我想肯定不是指挥中心告诫的那种。
做同桌以来我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直到某一天他说:「我可以毁灭世界。」
我说:「我也可以。」
他又说:「其实我是神,是由主神派来地球的探员,专门探查地球文明发展情况的。」
我说:「哦,很巧,我也是。」
从此我和他一起成了班里的怪物。
「我的神力非常强,我可以偷偷演示给你看**」同桌跃跃yu试,但想了想又说,「我不能演示给你看,我早就答应_M_M不这么做了。」
这家伙完全被俘虏了,我隐隐嗅到一丝注定失败的意味——有什么,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我的头脑被混乱的云絮笼yinJ着。
地球文明究竟有什么不同,或许不同之处正在于其低等。其他文明已做到人工繁衍、知识共享,后代出生便成人,他们的一切是透明可知的,与神接近,因此任务的探查阶段并不费事。
而地球人有抚育过程,这是一种低等到神必须通过人躯才能_gan知理解这片土地的产物并建立联系的过程。但其间似乎又无中生有出不可捉摸的神x。一个nv人的参与使这事微妙了起来。
和同桌对话的某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神力已消解了一部分,谁知道呢?我已多年不使用了。我想起当年我还是儿童的时候,我_M_M也嘱咐过我不要瞎用「超能力」。
——等一等,为什么记忆成了这样,为什么成了遵从_M_M的要求?
我回到家,放下书包,说:「_M_M,我回来了。」
她说:「你回来啦。」
我看见一桌晚餐,看见碟子中剥好的光洁的_chicken_蛋,还有新鲜出炉的点心。我闻着香甜的熟悉味道,于是自然地去抓点心吃,这已成了多年的习惯。
正是这种香甜的、轻轻软软的点心气味,交缠着多年因日月、雨雪、*晴而时时变化着的空气,一缕一缕从厨_F_飘散而出,不是什么激烈的东西,更像是无意识的产物。它渐渐变成这世界中最理所当然的事物,日复一日在心中、头脑中留下微不足道的印痕。
世间的规律在这屋子里增加了,而造成这一切的_M_M始终没什么变化。我想起多年前在公园长椅上第一次见_M_M,她是个貌美的妇人。如今她老了点,依然是没什么大本事只是做点心技术一流的普通nv人,只会说:「说了多少次,不要用手抓着吃,快去洗手。」
我就下意识提步去洗手了。洗完又想,为什么要听她的。
与_M_M相处的大多数时候都被生活的无聊琐事充斥着,记忆的形貌缓慢地淡化消失,倒不如说记忆不断生成,不断被改写。
从神的角度看人的一生很短暂,但真正降临到人躯,生命的过程又漫长起来,既短又长,总之足够一个人类体验和领悟应须的一切。这个过程温和,也琐碎,像是被流水持久缓慢地淋洗。过于温吞的绵力在无知无觉中作用,神就在这过程中渐渐人化了。
生命接近四分之一的时候,我的思想再次回到原本的高度,我意识到任务的迫近。这些年我探查了足够多这世界的底细,我人类的躯体也即将完成成长过程。等到这具躯体二十岁时,即是世界的终焉之日。我将jin_ru任务第二阶段,抹杀并清理地球文明。
我想这不是难事,虽然当年指挥中心所告诫的无法杀死的怪物,仍无踪迹。
我十九岁生日的时候,_M_M和我一起吹灭蜡烛,然后她在黑暗中拍手说:「好Bang哦,我儿子又长大一岁,成了大男孩啦!」
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想象她的表情,那必定是由衷的幸福笑脸。——她对末日的倒计时一无所知。
当年我像早知道她会成为我M_亲一样,把动机原原本本告知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nv人。可这个唯一知道末日奥秘的蠢nv人,在生出我后不久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只当我是她儿子。掐死襁褓中的婴儿这类拯救世界的徒劳举动,她甚至没有尝试。
难道还会有其他手段?从公园长椅上说出愿望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笃定自信的模样。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离终焉之日不到一年的时候,我以神的理解力搞明白了所有事情,唯独搞不明白的是_M_M。
我看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在家里走来走去,家中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印痕,她扫地,剥_chicken_蛋,做点心,接过我的书包**她身上充满了琐碎的生活,实在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nv人。但正是这么柔弱的nv人,在我十几岁时还能把我抱起来,轻轻拍我并安慰道:「我儿子不是怪物,别理他们。」
我不明白,瘦的肩臂为什么力气能变大,她为什么从不怀疑我,整条街的人下的定论她怎么都不信。她非常怪异。
我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神总该是傲慢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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