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詹燕飞番外:小时了了(下) ...
“我今天晚上去我姑姑家,在江边,咱俩顺路,一起走吧。” 詹燕飞回过神来,大扫除已经接近尾声,老师放行,小姐妹们欢呼雀跃收拾好东西准备撤退,跟她关系很好的沈青走过来拉了她一把,邀她一起回家。 “你姑姑家在哪儿?” “就你家后身绕过去的那个小区,也就五分钟,”沈青说完,肩膀耷拉下来,很沮丧地补充道,“我姑姑家那个小祖宗,最近简直烦死我了,大人孩子一样烦人。” 所有人抱怨的时候都喜欢找詹燕飞,她总是很平和,笑起来脸上有酒窝,善良温暖的样子,即使发表的评论也都是安慰x质的废话,但能让对方心里舒坦,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浅浅一笑,继续问,“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沈青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昂着头,脖子抻得老长,眼睛下瞟,用鼻孔对着詹燕飞,走路时候屁gu一撅一撅的。 “看到没,这就是我家那小表弟现在的德行。全家人一起吃饭时候谁也ca不上话,就听我姑姑姑父在那儿夸他儿子,吐沫横飞,一说就一个小时不停zhui,恨不得自己拿毛笔写上‘人民艺术家’几个大字贴那小祖宗脑门上然后塞进佛龛里面一天三炷香地供着!” 沈青说话很快,詹燕飞一路因为她的快言快语笑得直不起yao,最后才想起来问,“不过,他到底拽什么A?” “说出来都让人笑话,”沈青也的确笑了起来,“少年宫汇报演出,他被选为儿童He唱团的领唱。你也知道,儿童He唱团唱歌,男孩子的声音都跟太监似的,不光是男生,经过训练后所有小孩无论男nv嗓音都跟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似的,整个一量贩式。有什么可狂的呀,真以为自己前途无量了呀?咱们这小破城市,小破少年宫,让我说什么好,我姑父还一口一个文艺圈——我呸!**” 沈青还在连珠炮似的泄愤,詹燕飞却走神了。“前途无量”和“文艺圈”这两个词就像磁铁一样,将散落一地的铁屑般的记忆牢牢xi附在一起,拼凑出沉甸甸的过去。
“这孩子是棵好苗子,前途无量。省里文艺圈老有名气了,小孩都认识她!” 他们曾经都认识小燕子。只是后来忘记了。
詹燕飞从来没有如沈青所表演的一样“趾高气昂”过。她记得爸爸夸奖过她,“在浮躁的圈子里,更要做到不骄不躁”——只是爸爸无论如何也无法让_M_M实践这一点。詹燕飞不知道自己家的其他亲戚是否也曾像此刻的沈青一样在背后腹诽滔滔不绝地“恨人有笑人无”的_M_M,她那句口头禅似的“我们家燕燕**”究竟击碎了多少无辜小孩子的心,她永远无法得知。 长大之后看杂志,奇闻异事那一栏里面写到过,每当michael jackson从数万人欢呼尖叫的舞台上走下,灯光熄灭,观众退场,都需要注j镇静剂来平复心情。这件事情她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然而却能够理解——被那样多的人围在中央,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被当做神明膜拜,如果是她自己,总归也是需要点镇静剂的。 她也需要。不是给自己注j,而是给无法接受nv儿再也无法出现在屏幕上这一事实无法的_M_M。 有时候她会胡思乱想。_M_M究竟是为她骄傲,还是单纯喜欢在演出结束后混在退场的观众人群中被指点“看,那就是小燕子,那就是小燕子的家长”?她不敢往shen处想。为人子nv,从来就没有资格揣测M_爱的shen度和动机。
“詹燕飞?” 她回过神,有点尴尬,不知道沈青已经说到哪里了。 “我刚才**有点头晕。”她胡乱解释道。 “哦,没事儿吧?”沈青大惊小怪地凑过来,她连连摆手,说没事了,已经好了。 “你说到头晕,我还没跟你说呢。其实我姑姑家那祖宗能领唱,多亏了拍少年宫老师的马屁。我姑父不是代理安利的产品嘛,给He唱团那个什么李老师郑老师上供安利纽崔莱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有次吃饭,我姑姑老半天也回来,我们就坐那儿聊天干等,回来才知道,他们那个郑老师头晕,去我姑姑她们医院做ct不花钱**” 詹燕飞指间有些凉。这个北方的小城,十月末的秋风已经带着点凛冽的冬意,她紧了紧_yi_fu,在沈青喘气休息的间歇发表附和的评论,“真黑。不过也是你姑姑姑父乐意上供。” “可不是嘛!”沈青得到了支持,立即开始列举她知道的少年宫黑幕。詹燕飞一边听一边低头笑,笑着笑着zhui角就有点向下耷拉。 不知道这个郑老师,是不是那个郑老师。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仿佛一抬眼,仍然能看见收发室的老大爷,拧着眉毛*阳怪气地发问。
第一场演出过后,郑博青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交待詹燕飞的爸爸“如果想让孩子有出息,可以交给她”。 热血沸腾的反而是没有去看演出的_M_M。她拨了对方的电话,有些拘谨有些唠叨,电话那端冷淡的声音让她一度无法维持脸上的假笑,挂了电话之后大骂半个小时,却还是拽着她去了少年宫拜访。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隶属部门,只知道姓郑,是个nv老师。陪着笑脸问看门大爷“咱少年宫有没有一个姓郑的nv老师”,只得到大爷的白眼。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詹燕飞没听懂这种语气复杂的话,在一旁怯怯地问,那到底**有几个? 老爷爷闻声哈哈大笑,看起来倒是比刚才和蔼多了。 “傻丫头**”他抬起头对詹燕飞_M_M示意了一下,又换成了那副不耐的表情说,“二楼楼梯口的那个办公室。” _M_M气得不轻,也没道谢,拉起詹燕飞转身就走。 门后那声“请进”让詹燕飞一下子想起了声音主人冷若冰霜的脸。 道明了来意,郑博青倒也不含糊,把He唱团主持班乐器辅导等等项目往詹燕飞_M_M眼前一列,“这都是基础课程,为孩子好,基本功不扎实以后没有大发展。” _M_M被唬得一愣一愣,光顾着点头,却又对这些所谓素质培养的课程后面的收费为难,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进行“教育投资”,却听见詹燕飞在一旁天真地问,老师,什么是大发展? _M_M打了她的手一下,让她闭zhui,郑博青弯了弯zhui角,凑出一个敷衍的笑容,仿佛懒得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只有小孩子才不懂的问题。 很多年后,詹燕飞甚至都不能确定当初自己是不是真的问过这个问题。这是她最初的疑问,也是最终的结局。 大人都是大骗子。 可是他们不会承认这一点。他们会说,没有“大发展”,不是他们的欺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是那块料。
_M_M回到家和爸爸关起门来商量了很久,中间爆发小吵三四次,最终狠狠心,花钱让詹燕飞上了主持班。 从站姿、表情到语音语T语速语_gan,詹燕飞始终无法学会那种夸张的抑扬顿挫,虽然教课的老师认为那种腔T“生动有_gan情”。她太小,没有人苛求她念对大段大段的串联词,她也乐得干坐着,看那些半大的孩子们跃跃yu试。然而那段时间她的好运气愣是挡也挡不住,电视台来选《小红帽》节目的主持人,她成了幸运儿——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而她正好五岁。只有她。 直到上了初中,有一天语文课讲解生词,她咂摸着一个词,觉得念出来很熟悉,才突然想起,五岁第一次录节目的时候,对于她傻里傻气的表现,导演笑嘻嘻地说出来的那个词究竟是什么。 璞玉。 可惜,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人家在夸她,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无法像另外两个小主持人一样摇头晃脑地装出一副天真活泼劲儿而_gan到自卑了。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 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 詹燕飞却有些遗憾。 也不能太早。 早得都不懂得什么是名利,也就无从快乐。
她是电视台的常客,出入门的时候收发室的阿姨会朝她和她_M_M点头打招呼,那时候_M_M的yao总是挺得特别直;她是家里聚会时候饭桌上的话题人物,在饭店吃饭时候,包_F_里面总是有卡拉ok,大人们会起哄让她拿着话筒来主持饭局,唱歌助兴;她小小年纪就有了日程表,每周四下午电视台录节目,各种演出、晚会的彩排都要一一排开,周五周六晚上还要按时去少年宫学习主持和朗诵** 所有人都夸她的时候,好像只有郑博青没有给她特别的好脸色,仍然冷冷的,一视同仁,偶尔诡异地笑一笑。每次她参加完什么活动之后,总会被郑博青找去单独谈话,告诉她,不能驼背,语速不要太快,卡壳之后不要抹鼻子拨刘海,眨眼睛不要太频繁** 她说一条,詹燕飞就点一下头,乖乖地改。 最大的快乐,并不是成为著名童星。而是有一天,郑老师轻描淡写地说,还行,还听得Jin_qu话,都改了,没骄傲。 她雀跃了一整天。
有时候也会面对非议,听到别的家长孩子说她没什么本事,因为,“都是走后门!” 靠走后门进了电视台,靠走后门进了师大附小,靠走后门当了中队长** 她很委屈,想跟人家理论,她都是靠自己——转念一想,能走得起后门,似乎也不是坏事,还挺荣耀的,索x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好了。 妒忌,都是妒忌。詹燕飞学着_M_M的样子挺直了yao杆。 她渐渐长大,渐渐体会到名气带给自己的快乐。相比散场就不见的观众,班级同学簇拥和倾慕才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摸得着,随时环绕左右。詹燕飞谨记爸爸的教导,不骄不躁,不仗势欺人,甚至做得过了头,有点老好人。她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谦虚口吻来讲述电视台发生的趣事,上课上到一半,在一群群同学的目光洗礼中被大队辅导员叫出去分派活动,被所有人喜爱,被所有人谈论。 然而长大了的詹燕飞却很少回忆这一段美好时光。 因为她知道了结局。就像看电影,观众如果在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了主人公辉煌得意,就知道在三分之二处,这个家伙即将倒大霉,以此来yu扬先抑,迎接结尾部分的反转结局。 詹燕飞没办法回忆,那快乐被后来的不堪生生压了下去。 岁月像一张书签的两面,她想躲开痛苦,必须先扔掉快乐。
本章未完...
=== 华丽的分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