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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博衍看了看墙上的钟,五点半。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隔着窗能看到光秃秃的树枝,被老北风吹得就跟要向天再借五百年似的摇晃着。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雪,看这样子,估计今儿晚上就要下了。

隔壁诊室的刘大夫正半吼着跟一个耳背的病人说话,说了一天话,这会儿再吼一阵儿,嗓子听着都像是要劈了。

程博衍飞快地拿过一片喉糖塞一进嘴里,叫进了下一个病人。

一个大一妈一被扶进来坐下了,一条腿不能着地,哎哟哎哟的,脸上表情挺痛苦。

她坐下之后盯着程博衍看了一会儿,在程博衍开口问她之前抢着说了一句:“隔壁那个年纪大些的大夫有空吗?我能不能让他看。”

“他那边也有病人啊,您要挑医生得在预约的时候挑,”程博衍笑了笑,“您是伤着腿了?”

“约不上啊,我也不能提前几天就知道自己腿要断啊,”大一妈一指了指自己腿,“不能换个大夫么,我年纪大了,也断不了几回了,年纪大点儿的大夫经验足点儿不是么?”

程博衍有些无奈:“我先给你看看好么?您别再耽误了病情。”

大一妈一瞅了瞅程博衍,大概是疼得难受,没再多说什么:“那小伙子你给我好好接上。”

“大一妈一,”程博衍从椅子上起来,蹲到了大一妈一跟前儿,“是小腿疼?”

“是呢,”大一妈一拧着眉,“你说神不神,我就看个电视,愣是把腿给看折了!这叫什么事儿!”

“怎么看的?”程博衍愣了愣,是挺神的,他伸手想轻轻把大一妈一的裤腿一儿推上去看看,但大一妈一穿得多,没成功。

“我就把腿搭茶几上,看完中央一那个今日说法,我想着睡一会儿就出去买菜吧,家里没菜了,得去买,做好了再伺候这几个吃货……”

“大一妈一,”程博衍不得不打断她的话,“睡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啦,我一抬腿,”大一妈一说着往桌上拍了一巴掌,“咔嚓!腿折了!沾不了地了!等着我姑一娘一回家就送我过来了,哎疼死我了大夫你快给我接上。”

程博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给陪在一边的大一妈一女儿说了一下,然后开了单子让先拍个片子。

“大夫,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我天天早锻炼还撞树呢,哐哐的!怎么抬个腿就能折了?你见过我这样的吗?这得是独一份儿了吧?”大一妈一很不理解自己的情况。

“年纪大了,骨质疏松,您这也不是太少见,”程博衍笑笑,低头飞快地开了单子,“上午有个大姐起床翻个身把大一腿给翻折了呢,不过您平时得注意,那个撞树……还哐哐的,就别撞了,拿这个去拍个片子,给您加急了。”

大一妈一片子出来之前程博衍看完了最后几个病人,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儿,他看了看时间,今天说好了去一奶一奶一家吃饭,估计这会儿饭都快做好了。

他只能一抽一时间飞快地给老一妈一发了条短信说要晚点儿。

好在这个时间拍片的人不多,大一妈一加急的片子出来了,程博衍看了看片子,骨折情况不算太严重,做个外固定就可以。

“大夫,”大一妈一坐在治疗室里看着程博衍,“耽误你下班了吧?”

“没事儿,您这儿弄好我就下班了,”程博衍看了看她,“我得给您……”

“我知道我知道,你等我脱了,”大一妈一立马一招手,她女儿过来帮着她把一条裤腿一儿给脱了下来,“我要知道看个电视能看骨折了,肯定不穿这条细腿一儿裤子。”

大一妈一话很多,程博衍沉默着给她做固定的时候,她一直在提问:“大夫,多大了?”

“快30了。”程博衍回答。

“哟,那不小了,看不出来,看着也就二十八|九。”大一妈一说。

“……是么。”程博衍笑了笑。

“结婚了没?”大一妈一又盯着他的脸问。

“没。”程博衍给她把夹板固定上。

“女朋友呢?”大一妈一很热情地说,“你们这么忙,肯定没功夫谈恋一爱一吧?”

程博衍怕再说下去大一妈一该热情地把他婚姻大事给包办了,于是回答:“有女朋友了。”

“噢……”大一妈一有些失望地转着瞅着自己女儿,“那隔壁老陈家那姑一娘一没戏了,这大夫长得多俊啊。”

“人没女朋友也没老陈家姑一娘一什么戏啊,”她女儿很无奈,“一妈一您别瞎问了,多不礼貌,人一大夫忙着呢您别老打岔。”

好容易把大一妈一给送走了,程博衍松了口气,换了衣服锁好门,快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往停车场去的时候他给老一妈一打了电话:“我现在过去了。”

“嗯,在门口超市买几瓶油,你一奶一奶一还是总吃大油,说她也没用,你给她直接买了带过来。”老一妈一在电话里交待。

老一妈一这个前营养师所到之处都会被清点一遍,一奶一奶一家每次都是重点阵地。

“知道了。”程博衍拉拉衣领,风真大。

北风吹得很急,跟赶着投胎似的从身上刮过去,扫得人脸上生疼。

看样子一会儿要下雪,今天天儿黑得特别早,还没过六点就已经跟皮影戏似的了,这会儿已经完全黑透了。

项西靠在墙边,盯着路上偶尔经过的车,体会着北风灌进衣领把人吹透的感觉,莫名有点儿心里发慌。

还一个月就过年了。

又一年了啊。

“快过年了吧。”一直蹲在他腿边避风的馒头很灵犀地问了一句。

“嗯。”项西应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他嘴上叼着的烟头,早灭了。

项西伸手一弹,烟头从馒头嘴里飞出去老远。

“还多久过年啊?”馒头站了起来,缩着脖子,“咱上哪儿转?”

“不知道。”项西拉了拉衣领,转身往背风的方向顺着街走。

“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年还是不知道上哪儿转啊?”馒头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馒头的腿其实瘸得不厉害,好好走路也就略微有点儿颠而已,但他总愿意努力颠得更波折一些。

这样看起来比较惨,馒头说过,被逮着了事主没准儿一心软就算了。

“都不知道。”项西不是太想说话,一是张嘴就灌风,二是两天没进帐,今儿晚上要还没弄着钱,他就还得在外面晃荡一一夜,回去他得让平叔收拾成腊肉。

心情不大明媚。

沿着街走了一段,项西拐了个弯,这片儿他不是太熟,来得少,再往前就不是平叔地盘儿了,上这片儿容易惹麻烦。

不过今天得冒点儿险,这边居民区都旧,很多没物业,有的连围墙都没有,进出方便。

在几栋老旧的居民楼之前转了两圈,都是破电瓶车,没意思。

最后项西在一排杂物间前停下了。

馒头没说话,过去挨着几个门看了看,在其中一扇门前站下,从兜里掏了把钳子出来,两下就把杂物间门上的挂锁给弄开了。

“嘿。”馒头一推开门就挺愉快地低声喊了一嗓子。

里面有辆崭新的,不过锁得结实,只能卸电瓶。

项西往两边看了看,又抬头往身后的楼上瞅了瞅,都关门闭户的,窗口洒出来的灯光看着让项西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真他一妈一矫情。

馒头卸电瓶的技术不如项西,不过项西今天手有伤,还是因为他伤的,他就得担起这活儿来。

就着远处比蜡烛亮不了多少的路灯,项西看着馒头在杂物房门口忽隐忽现的屁一股,丫动作也忒不利索了,屁一股都进退好几个回合了,还没弄完。

又等了十来秒,项西待不住了,准备过去换馒头出来。

现在是饭点,北风又刮得跟死了爹似的那么凄惨,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出来,但项西不想冒险,他没吃饭,身上冻透了,总觉得万一让人追着,他会边跑边碎一地渣子。

刚往前走了两步,斜后方楼道里转来了脚步声,听着还挺急,不像正常出门的节奏。

“走!”项西没顾得上多想,过去往里一抓,扯着馒头衣领就往面街那边儿跑。

“抓贼!”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声暴喝中气十足,“抓贼啊!”

项西不用回头,光凭声音就知道,这人肯定墩实,就自己这样的,扑上去十个也不够人抡一胳膊的。

“追!看打不死他!”另一个声音吼了一声,“昨儿没抓着,今天还敢来!”

一操一!项西踉跄了一下,居然有俩!

“分开?”馒头狂奔中问了一句。

“一会儿的。”项西说,扭头看了一眼,那俩人手上都拿着家伙。

这不是临时碰上了,这是人家在楼上就看着了,拿着东西追下来的。

听这意思,这破地儿昨天就已经有人扫过一次了。

点儿真他一妈一背啊。

项西听着身后馒头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叹了口气。

这几栋地势比较高,一楼下面是个大平台,要下几级楼梯才能到平地上。

两人转过楼侧之后,项西猛地慢了下来,回手把馒头往平台下面推了一把,压着声音:“你一会儿再走。”

馒头跟个麻袋似的被他一把推了下去。

项西扫了一眼,台子不高,但要是蹲着,也能躲过了,他拔腿继续往前跑。

虽然打架和挨揍都不是项西的长项,但跑步是,身后的追兵挺执着地一直追到了外面的街上,终于放弃了。

项西找了个背风的墙角,靠着喘了半天,这下也不冷了,身上都出一毛一毛一汗了,就是嗓子眼儿又干又涩的。

“我一操一,东西都没拿着也他一妈一追得这么狠!”馒头跟他在街口碰了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项西看了他一眼,估计是被推下去的时候蹭到了地,馒头脸上一大片灰,他把手揣进兜里,“走吧。”

“上哪儿?”馒头往地上啐了一口,掏了烟盒出来,瞅了瞅,已经空了,他有些不爽地把空烟盒捏扁了一扔,“有烟么?”

“没,”项西埋头往前走,“吃点儿东西去。”

“吃东西?不再弄一个吗?今儿回么?”馒头拍了拍裤腿一儿上的灰,“就这么回去咱俩估计没好日子过,今儿出来的时候我看平叔那脸拉的……哎我说小展你最近怎么这么不起劲,以前也不这样,两天都没开张不像你风格……话都没了。”

“一抽一烟么?”项西从兜里掏出了烟盒递到馒头跟前儿。

“嘿!”馒头拿了两根出来,一根别到耳朵上,一根点了,“你不说没烟么。”

“话忒多了,一抽一根儿烟歇歇舌头吧,”项西说,“我最近改深沉范儿了,你配合一下行么?”

小展是平叔给项西起的小名儿,捡到他的时候。

裹一着他的小被子里有张写着应该是他出生日期和姓氏的纸,平叔按着这个姓给他起了个大名儿叫项西。

姓项,在西边儿捡的。

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儿,说是大展宏图。

项西没上过学,大展宏图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长大点儿以后隔壁假借算命之名坑蒙拐骗玩女人的假瞎子给他解释了这词儿的意思,他才明白了。

乐了一晚上。

大展宏图?

那也该叫大展啊。

再说就他这样的人能展出什么图来,还宏呢。

“你怎么不吃?”馒头一边吃着盖饭一边瞅了瞅项西。

“不想吃。”项西拿筷子在饭里戳了几下,夹了块肉又放下了。

“是刚灌了风又胃疼了吧?”馒头皱皱眉,“要不换个粥吧,喝粥养胃。”

“没事儿,吃你的。”项西靠着墙,又不是仙丹,喝一顿就能养上了。

他看着窗外,隔着两层玻璃和上面的哈气,外面本来就昏暗的街景就像鬼片儿一样,只剩了被晕开的光斑和黑影。

“小展,”馒头低头吃了一会儿,放下了筷子,看着项西,“刚才……谢了,你真够意思。”

项西挑着嘴角笑了笑:“别太投入了,我不是为你。”

馒头没出声,拿起筷子继续吃。

“你跑得太慢,我要拖着你,肯定跑不掉。”项西喝了口热茶,胃里感觉像是有人用钝刀在一下下刮着。

“你这人……你要这么说就这么说吧,”馒头嘿嘿笑了两声,“那你怎么不一块儿下来躲着,非得把人引开啊?”

“你脑子是不是让滑板鞋摩一擦摩一擦过,”项西叹了口气,手握成拳顶在胃上,“人一转过来看俩人都没了,下一秒就知道肯定躲台子下边儿呢,就你这样的脑子,二盘能留你到现在也是不易。”

二盘是平叔的拜把兄弟,馒头算是他的人。

馒头一听二盘名字,立马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平叔是老大,二盘很多时候都听平叔的,不过这人狠,手黑,馒头的腿就是二盘踹折的,差点儿没废了,馒头怕二盘。

但是就像馒头提起二盘就肝儿颤一样,项西怕平叔,平叔长着张圆脸,见人就笑,他的狠在里头,项西是跟着他长大的,却也没把他一性一子摸透。

“小展,”馒头一陰一着脸沉默地吃完了面前的饭,“我跟你说个事儿。”

“别跟我说,”项西站起来拿上外套转身就要走,“我不想听。”

馒头这表情项西没见过,他知道馒头肯定有挺大的事儿要说,但他不想知道,馒头的大事儿,只可能跟二盘平叔有关,他要知道了,只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我快憋死了,”馒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就想跟人说说。”

“你现在跟我说了,”项西盯着他的脸,“我回去就会告诉二盘。”

“我要走了,”馒头咬咬牙,把话说了出来,然后松了手,往椅子上一靠,“去跟二盘说吧。”

说了别说还是说了,按项西的脾气下一秒就能上来把他从平板揍成翻盖的。

不过项西没动,还是瞪着他,过了几秒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一操一|你亲一妈一。”

馒头跟项西不一样,项西几个月被平叔捡回来就一直跟着混到现在,馒头七八岁的时候才被二盘带回来的。

二盘去南方“出差”时碰上的,刚来的时候项西都听不懂馒头说的话。

不是拐卖,馒头坚称自己是离家出走,曾经坚定地表示过再也不想回家。

“你是活腻味了吧?”项西坐回了椅子上。

“我受不了了,”馒头咬咬嘴唇,有些激动地一撸一起袖子,又把裤腿一儿捞起来,在自己胳膊腿一儿上一通啪啪地拍,“有多少伤?别说你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再呆下去也他一妈一得死!”

项西眯缝了一下眼睛没说话,谁身上伤都不少,馒头这么多年都没说走,这会儿也不可能是因为这个要走。

“我要回南方,”馒头倒了杯茶喝了两口,“我要回家。”

项西挑了挑眉一毛一,馒头这句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很吃惊,挑一起的眉一毛一差点儿忘了放回原处。

“我知道你不信,要换了我也不信,我敢自己跑,二盘找到我我就死,而且我也没钱跑……”馒头声音很低,说到这里的时候抬眼看着项西,眼睛亮晶晶的,“但是现在我有钱了。”

项西没有说话。

“二盘有三万块放在屋里,我……知道在哪儿。”馒头说。

项西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捅一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过外套转身就走了出去。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项西打算往前去坐地铁。

缩着脖子走了一段,前面的超市里走出来一个人,项西看了一眼,迅速回过头,馒头正在他身后几米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跟着。

超市里出来的这人一手提着两个袋子,一手拿着电话正打着。

没有拿包,裤子修身,能看出兜里没东西,钱包在外套内兜里,而因为刚从暖气十足的超市里出来,外套拉链没有拉。

项西冲馒头吹了声口哨。

馒头往前看了一眼,立马明白了,瘸着颠了过来,嘴里喊着:“哎你个傻一逼一等等我啊!走那么快!”

“傻一逼一你大爷……”项西说了一句,往那个男人身边快步走过去。

“别跑啊,”馒头跑了过来,跌跌撞撞地往他身上一扑,“喝酒去!”

项西顺着这个劲儿踉跄着往那男人身上撞过去。

“买了,就在街口超市买的,”程博衍拿着手机跟老一妈一说,“我一会儿……”

话没说完,就感觉前面有人撞了过来,抬眼还没看清,就被人当胸撞了个结实,他皱了皱眉:“哎!”

“让你别他一妈一瞎扑!”撞到他的那个人冲另一个喊了一嗓子,又转过头冲他弯了弯,“对不起啊大哥,不好意思。”

“怎么了?”手机里传出老一妈一的声音。

“没,”程博衍让过那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让人撞了一下,我一会儿……等等,一妈一我一会儿打给你。”

程博衍挂了电话,往外套内兜里摸了一把。

果然空了。

他回过头,之前撞到他的那俩人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瘸子也能跑这么快真是个奇迹。

在原地站了几秒钟之后,程博衍拎着东西继续往前走,打了几个电话把银|行卡先都电话挂失了,老一妈一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怎么了?”

“这就进去了,刚……被偷了。”程博衍叹了口气。

“被偷了?”老一妈一有些吃惊。

“嗯,就刚才。”程博衍又回了一次头,没人。

“身份一证又放钱包里了吧?”老一妈一叹了口气,“说多少次了不要把身份一证放钱包。”

“我错了,”程博衍笑了笑,“今天要用,顺手就放了。”

“算了,先过来吧,”老一妈一没有再多说,“你一奶一奶一都等急了。”

“嗯。”程博衍挂掉电话,把外套拉链拉上了。

项西打开钱包,一抽一出钱来数了数,四千多。

“靠,捡条大鱼。”馒头在一边吸了吸鼻子。

项西把钱都拍在了馒头手上:“都你的。”

“小展……”馒头愣了愣,没接钱。

项西把钱塞一进了他口袋里,转身往前走:“那事儿别再跟我说,你一爱一怎么怎么,不要跟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馒头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哽咽。

“谁跟你是朋友了?”项西拧着眉回头瞅他,“别傻一逼一行么?”

沉默地继续往前走,项西把钱包里剩下的东西清了清,几张银|行卡,没什么用,还有张身份一证,项西一抽一出来看了看,程敷衍。

什么破名字。

难得看到身份一证上的照片能算得上帅哥的人,项西啧了一声,转过街角的邮局时,把身份一证扔进了邮筒里,再把钱包里的卡都扔进垃圾箱。

钱包一捏就是上好的皮子,而且很新,留着了。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程敷衍?

还是程博衍啊?

项西没上过学,字儿都是在牌桌和假瞎子的黄色读物上学的,简单的字儿他能记得笔划,复杂的字儿他就只记个形了。

到底是敷衍还是博衍啊?

他转身走回邮筒旁边,扒着邮筒口往里瞅,还伸手往里掏了掏。

“干嘛呢你?”馒头在一边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一操一,”项西绕着邮箱转了两圈,踢了一脚,“算了,走。”

程博衍。

谁会给孩子起个名儿叫敷衍啊,也太能敷衍了。

因为有了进账,俩人是打车回的。

“赵家窑。”项西在后座上报了地址。

司机回头看了他俩好几眼,然后补了一句:“只到路口哦。”

“知道。”项西有些不耐烦地说。

赵家窑是城中村,地盘挺大,藏污纳垢能力出众,是市里最乱的地方,每天各路混混都很敬业地上演着“看老子打不死你”的戏码。

基本每次打车回去,司机都会补上这一句,只到路口。

路口戳着个白色的路牌,上面是街名,下面还有个小蓝牌子,写着三个字,严管街。

车就停在这牌子跟前儿,项西开了车门跳下车。

牌子是什么时候立的,他不知道,不过这牌子除了向众人传达这里很危险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作用了。

而且何止这一条街,这应该改名儿叫严管区。

馒头给了车钱,摸一摸兜,似乎还想跟项西商量一下兜里那四千多的划分,项西没理他,甩下一句“别动二盘的钱”就转身往里走了。

赵家窑这一片几乎没有路灯,纵横交错得都快能把满月切成碎渣的各种电线似乎只是摆设,只靠两边看上去绵延不绝的违建里透出的灯光照明,看不清那些街边墙角影影绰绰的人,偶尔能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叫骂声和冷不丁就一嗓子拔高了八度的哭喊。

就这氛围,甭说走进来了,就光在路口那儿看一眼,都能吓着不少人。

平叔在这片的中心地带有两栋自建的二层小楼,赵家窑大洼里17号,还有些铺面和出租房,都是违建。

项西呆了十来年的“家”。

窄小的街道一拐进去就有种越走地势越低的感觉,拉着人一直往下,有些透不上气来。

离17号还有十来米时,旁边二楼平台上传来一声短促的尖一叫,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吼声:“去你一妈一的!”

没等项西抬头,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二楼平台飞了出来,重重摔在了项西和馒头跟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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